媒妁

　　八、

　　莲青看着她家小姐，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两日也不日日往外跑了，反而日日坐在绣楼里，也不看那些背着老爷偷偷藏起来的书，就只坐在窗边往窗外望，一坐就是一整天。

　　好在小姐刚刚终于从窗边起身了。

　　只是片刻之后，莲青望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童淑慎，还是瞪大了双眼——

　　童淑慎，或是叫她胡璇，她换下了平日里在家穿的上衣下裳，穿了一条雪白的缎面旗袍，坠一对鲜红的玛瑙耳坠。莲青面露惊恐，要是老爷看见了。。。“小姐。。。”

　　胡璇笑着拍拍她，示意她不用怕：“妆台上那一盒东西你拿走吧，记得瞒着点别人，做私房钱花花。”莲青点点头，有点茫然地看着她家小姐离去的背影。

　　小姐这是要干什么？

　　胡璇这样一路走到童昌永的书房前，家里的底下人看她这个打扮一个个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却都不敢多言语。她对着门口的小厮道：“我有话要告诉爹爹。”两个小厮交换了一个眼神，给她开了门。

　　童昌永正在案桌前翻阅经典，捋着他打理得当的胡须。一抬眼，看见了这样的童淑慎。

　　一下子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自己亲生的闺女。

　　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后，怒不可遏，当即拍案而起：“淑慎！你这是穿的什么东西！”

　　而胡璇面色平静，似乎对他的怒火置若罔闻：“爹爹，您在和王家给我议亲，是也不是？”

　　若不是童昌永一辈子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刻都要以为她中了邪了。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小姑娘家，这是你该问的事情吗？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用你插嘴！”

　　“爹爹只管议，但我是不会嫁的。”胡璇语气平静地对他说，童昌永怒极，反而生出一点疑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随即听这个不孝女继续说道：“我会出门学习工作，而且会和我喜欢的人结婚，所以议亲之事，爹爹不用再费心了。以免到时候婚事不成，伤了爹爹的脸面。”

　　“你——”童昌永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猛喘了几口气，怒喝道：“好，好！是我小瞧了你！来人！取家法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不孝女！省得你活着出去了败坏德行，损了我童家祖祖辈辈的脸面！”

　　书房闹得这样大，早就有人在一旁候着，此时很快便递过来了一根粗长的木棍。胡璇看着那木棍，内心却异常平静，甚至有点想笑。

　　当初她被陆铎退亲，其实是很伤心的。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这门亲事，也大概听说过陆铎的一些事情。比如好好读过书，比如出国留过学。在她一些很艰难的时候，也会幻想，以后会否有机会，通过这个仿佛在云端的人，离开这片泥潭，会否可以和他学习知识，会否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然后是深深的失望。

　　她对这个叫“陆铎”的人厌恶到了极点。

　　可是兜兜转转，上天又把这个姓陆的带到她跟前，让她了解这个人，喜爱这个人。

　　天知道，当她知道这个人姓陆的时候，可是一点也没多想。

　　他没有成为让她攀附的乔木，却帮助她找回了自己的力量。说来有趣，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也不会敢为自己挺身而出，反抗父亲。她低头一笑，谁能想到，这个叫“陆铎”的男人，带给她的，竟比她最初期待的还要多很多。

　　她深知自己双拳难敌四手，因此也不垂死挣扎，等着父亲的棍棒落在自己身上，突然中庭一阵嘈杂，她愕然地回头望去，连父亲也撂下了手中的棍子，有些疑惑地朝外伸颈张望：“怎么回事？”

　　不多时，一伙穿着军服的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男人向童昌永出示了证件：“童老先生，我们接到密报，说府上涉嫌窝藏外国间谍，”他目光落在一头雾水的胡璇身上，“要麻烦童小姐和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童昌永显然没想到这种展开：“军爷，这。。。”

　　男人伸手止住了童昌永的话头，“我们也是执行公务，请您配合一下。”且大有再不配合就要动手的意思。他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军官走到童淑慎跟前，对她摆出一个请的收拾：“童小姐，请。”

　　胡璇被请到一栋雪白的小洋楼里，安置在一间收拾得极其精致的卧室，也没人限制她的自由，到点了就有饭吃，还可以四处逛。

　　这时候胡璇要是还以为她是被请来配合调查的，那她就是撒子。

　　她心中隐隐有猜测，只是这环境太舒心，她也就吃了睡，睡了吃，闲着无聊了便和女佣们出去逛街。直到她感觉自己好像胖了一圈的某天清晨，她在桌上发现了几样东西。

　　一个是她丢失的那个妆盒，里面的东西一样没少，包括那张小纸条；一个是当时她帮陆铎挑选的旗袍，还有一打纸上面有些奇怪的画。她一张一张翻看：有的是一个男人，简单画了身子和五官，但是眼睛里却没有眼珠；有的是一只乌龟，上面写着“陆铎”；还有的是一只驴子，上面也写着“陆铎”。。。

　　胡璇看着这一打画吃吃的笑，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她背后贴上来，环住了她：“想我了没有？”

　　她把头往后靠，笑道：“没有。”

　　“好狠心的女人。”他把她紧紧圈在怀里，闻她身上久违了的气息。他这样抱了她一会儿，问道：“还生我气吗？”

　　“要是生呢？”

　　“让你打回来。”

　　“真的假的？”

　　“真的，谁让他有眼无珠，有眼不识金镶玉，活该挨打。”

　　她原本是生气的，在真认识陆铎之前。她觉得这就是一个有才无德、狂妄自大的负心汉。

　　就好像陆铎以前认为她是无知妇女一样。

　　在真正的了解之前，每个人都有条件。

　　“陆镇之。”

　　“嗯？”

　　“我爱你。”

　　“他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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