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星

　　陆尧回完江天昊消息，见江天昊若有所思的，便又趴回桌子睡觉。

　　桌板震了一下，桌肚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能上课给他发信息的，除了陆母应该没别人，果然陆尧划开手机一看，正是陆母。

　　陆母时常弄不清陆尧什么时候在上课，因此每次都是先给他发一条消息，然后让陆尧下了课给自己回电话。

　　这边陆尧刚要回还没下课，就听见下课铃打响，将椅子往后一挪，长腿一支，陆尧拨通了陆母的电话。

　　“喂，妈，怎么了？”陆尧笑着问道。

　　“陆尧——”陆母声音低沉，没有亲热地叫他小陆陆，陆尧直觉没好事。

　　“怎么了，妈？”陆尧又问道。

　　“我的设计稿被偷了……”陆母说这话时带了点哭腔，听得出十分无措。

　　陆尧闻言抽了抽嘴角，想说这事应该先报备给陆父，转念想到陆父这几天出差了，不在家，便对陆母道，“妈，你别急，等我回去，帮你想想办法，别慌啊。”

　　“……好。”陆母愣了许久，才回了个好字。

　　陆母是那种沉迷设计一尘不染的女人，不理家务事，一心作图裁剪，如今设计稿丢了，对她而言便是天大的事情。

　　陆尧明白这事的重要性，可是还没到放学时间，陆母这事对他而言很重要，却并不能成为请假的理由，老师可不管你家里生出什么变故，没有正当理由，校长都不能不在岗，更别说一个高二学生。

　　陆·热锅上的蚂蚁·尧有点心浮气躁。

　　江天昊见陆尧打完电话便心神不宁，纤长的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着，继而变得杂乱无章，一看知道他有心事。

　　笑意加深，江天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同桌，你怎么了？”

　　陆尧侧目，正对上江天昊的笑容。

　　很浅，很虚浮的一个笑。

　　陆尧没答话，他现在没心情回答。

　　江天昊见状递过来一张卷子，拍到陆尧桌上，“先做题。”分散一下注意力。

　　恰在江天昊话音落，台上滔滔不绝的物理老师看了最后一排的两人一眼。

　　陆尧感受到老师的目光，收起腿拿起笔，低头认认真真做起题来。

　　江天昊满意地正过身体，自己也拿出卷子写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陆尧一直刷着卷子，各科作业都做完了，天色擦黑，时间也差不多要放学了。

　　江天昊这办法不错。

　　一打放学铃，陆尧就夹着书包跑出教室，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陆尧急匆匆赶到家时，陆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愁，精致的妆容有点花，眼泪晕开了睫毛膏，黑乎乎的贴在眼眶上——一看就是刚哭过。

　　陆尧从后面搂上陆母的脖子，“妈——”

　　陆母闻声揉了揉眼，握紧陆尧的手，牵着他坐到自己身边，“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嗯。”陆尧点了点头，“妈，到底怎么回事？”

　　“稿子是我前几天设计的，打算这两天做出成衣，商谈拍杂志和网店打版，谁知今天的时尚杂志头版就是这个图。”陆母说着递给陆尧一本杂志，第一页就是陆母的设计图样，陆母继续道，“这稿子明明还在我自己手里，也不知道怎么被偷了跑到今天的杂志上。”

　　“妈，你是不是在电脑里留档了？”陆尧问道。

　　“对，手绘稿难以长时间保留，每次我都会找人帮我录进电脑。”

　　“找人帮？妈，那可能就是这个过程中，电脑文件被窃走了。”陆尧顿了一下继续道，“妈，能不能把你电脑给我看看。”

　　陆母点了点头，起身上楼去拿电脑。

　　陆尧一回家就坐下听陆母说话，微信消息攒了好多条，都是四大天王群，他们三个热火朝天地在讨论明天中午吃什么，明天白天去哪吃，真是一点灵性都没有。

　　陆尧退出群聊界面，点开了朋友圈。

　　十分钟之前，T更新了动态。

　　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会晴。

　　配上孤独的小水洼，会晴两个字略显讽刺，陆尧随手点了个赞。

　　脚步声由远及近，陆尧闻声抬眸，陆母下了楼，坐回他身边，递过电脑，“小尧，你看看。”

　　陆尧接过电脑，先开了机，然后凭借记忆里看到的查杀方法进行检查，代码一行一行占据屏幕，眼看就要成功，突然电脑黑屏，继而彻底熄屏——好像死机了。

　　屏幕上反射出陆尧的面容。

　　陆母凑近，问道，“怎么了？”

　　“妈，电脑好像……死机了……”陆尧满头黑线，明明操作方法没错，为什么死机了。

　　好尴尬。

　　陆母见状笑着摸了摸陆尧的头，她刚才上楼时顺便卸了妆，露出原本的漂亮眉眼，陆尧这一双眼像极了陆母，大而有神，睫毛纤长，不需要浓妆艳抹就已然风华绝代。

　　十几岁是天然去雕饰，几十岁便是岁月从不败美人。

　　陆母笑着道：“没事，明天我找公司里的程序员修吧。”

　　“好……”陆尧起身上楼，连晚饭都没吃。

　　突然没食欲。

　　点开四大天王群，陆尧发了一条消息，“谁会修电脑？”

　　陈风秒回，“老大，怎么了？”

　　肖泽：“同问。”

　　陆尧：“我妈的设计稿被偷，我把电脑修死机了。”

　　陈风发来一溜哈哈哈的表情，“老大，你厉害。”

　　沈育：“老大，江天昊好像设计过一款软件。”

　　陈风：“？？？”

　　沈育：“我爸前两天还和我说，让我多和人家学学。”

　　陆尧：“？”

　　沈育：“一款学习软件，直播刷题，或者分享做题心得。”

　　肖泽：“大佬啊。”

　　陈风：“老大，近水楼台，你问问他？”

　　陆尧看着沈育发过来一个应用分享，点开，正是那天江天昊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图标。

　　陆尧点了下载。

　　进入主界面，是一些常见题型，大家在下面讨论做法和新思路，很热闹。

　　再往下翻，题的难度增大，回答的人变少，基本都是一个叫T的人在回答。

　　界面拉到底，是最难的梯度，仍旧只有T在回答。

　　点赞数很高。

　　陆尧点开一个视频，视频里的人手指修长，笔下不停，转眼间就写出一份宛如标准答案的试卷，干净整洁，逻辑清晰，步骤没有赘余。

　　字迹也很漂亮，一笔一划都很有力。

　　视频播放到末尾，博主说了句“谢谢观看。”

　　清冷，疏离，没有温度。

　　是江天昊的声音。

　　很不一样的声音。

　　陆尧觉得这才是江天昊本来的样子，话少，不爱笑，而且是个有思想的。

　　江天昊正在整理最近的错题，突然手机一震。

　　陆尧发过来一条消息，“你设计的软件很不错。”

　　江天昊停笔，回道，“谢谢。”

　　陆尧酝酿许久，对方正在输入连续出现了几次，江天昊才看见陆尧发来的消息，“会修复系统吗？”

　　江天昊回了个会。

　　陆尧没再说话，起身开门，去陆母房间拿了电脑放进书包，又到冰箱里拿了一瓶汽水，才满意地转身上楼。

　　陆尧第二天七点就到了班级，班级里人很少，有几个同学放下书包就出去了。

　　好像有事情。

　　陆尧在四大天王群发消息，“今天有活动？”

　　良久都没人回复。

　　江天昊也没来。

　　陆尧起身出门，下楼时见到老秦，老秦急匆匆地问了句，“你怎么不去操场？”然后夹着书飞快地下了楼。

　　陆尧跟着老秦来到操场。

　　全年级都在，高二一班在高二年级第一个，陆尧的目光顺着人群往后瞟，一眼就看见了江天昊。
　　他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后一排，穿着校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见老师路过，笑意加深，点了点头，算是行礼。

　　陆尧在江天昊身边站定。

　　“这是要干嘛？”陆尧戳了戳江天昊的手臂，问道。

　　“年级大会，动员。”

　　陆尧嗯了一声。

　　“昨天放学通知的，你先走了。”江天昊补充道。

　　陆尧继续嗯。

　　起得有点早，陆尧头晕脑胀，站在队伍里恹恹的。校长讲话之后，教务处主任讲话，然后各年级主任致辞，最后学生代表发言。

　　现在校长刚说完话，还有很长时间，陆尧闭上眼睛站着瞌睡。

　　江天昊瞥见陆尧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看来是困了。

　　掌声雷动，陆尧被身边的鼓掌声吵醒，不悦地抬眸，原来是到了隔壁班班主任致辞。

　　接下来是老张，老张穿着西服，一扫往日的嘻笑模样，神情严肃，清了清嗓，道，“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班主任张海，在今天这个激动人心的日子里，我想说……”

　　话语激昂，振奋人心，最后振臂高呼，“高二一班，加油！高二一班，必胜！”

　　掌声响起，老张大步下了台。

　　陆尧看见江天昊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活动结束时已经九点半，正好第二节课下课。

　　第三节是语文，讲评之前的随堂测。

　　陆尧刚要拿出电脑，就见着语文老师踩着高跟鞋进了班级。

　　“同学们，今天我们讲评试卷。”

　　江天昊难得将试卷铺好，拿起笔，认认真真跟着老师的思路勾画。

　　陆尧单手托腮，侧目去看他，侧脸的线条清晰，许是听得入迷，江天昊微张着嘴，喉结上下滚动，不自觉地狠狠吞了口口水。

　　陆尧也不禁吞了口口水。

　　好尴尬。

　　陆尧转身坐正，想到软件视频里江天昊的手。心道，这么白皙漂亮的一双手，应该也会弹琴吧。

　　陆母为了培养陆尧的情操，从小给他学钢琴，六岁就浸泡在五线谱里，到十岁，陆尧很争气地考满级，成了小朋友里的佼佼者。

　　陆母觉得自己家孩子应该更全能，就在陆尧十岁时给他报了舞蹈班，学习爵士和街舞，小男孩喜欢耍酷，每天都认真练舞，到十五岁，代表全省比赛，获得全国冠军。

　　不止这些，陆尧在学校的成绩也极好，初三中考考了全市第二，因为全市第一转到了别的城市，所以陆尧成了全市第一。

　　他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一般的存在。

　　四大天王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沈育陈风肖泽都不逊色于陆尧。

　　近朱者赤，几个小孩子年轻时就比着学习，暗地里较劲，到了高中，虽然表面上是好兄弟铁四角，其实心里也是在较劲的，谁都不服谁，但是又都互相尊重着。

　　是彼此身边最有意义的存在。

　　而江天昊对陆尧而言则是很不一样的存在。

　　陆尧的世界，有就是有，能就是能，从不会有人遮遮掩掩，更不会明明可以，却不显山不露水。见多了直来直往，偶尔出现一个迂回曲折深藏密掩的，就显得很特别。

　　至少陆尧是这么认为的。

　　目光总会在江天昊身上停留，会不自觉地关注他，大概都是对这人好奇。

　　好奇而已。

　　“陆尧，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见陆尧出神，语文老师不客气地点了他名字。学习好也不是开小差的理由，语文老师有点严厉地又叫了一声，“陆尧！”

　　陆尧闻声起身，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

　　字迹工整的卷子被递过来，笔尖轻轻在一道题目前点了点，这道题是给出上半句要学生选择后半句，陆尧溜号，不知道选什么，见卷子上写了A，他便说道，“选A。”

　　语文老师点了点头，陆尧落座，继而将目光落在试卷主人的身上。

　　“谢谢。”

　　江天昊偏着头笑了笑，并没有把卷子拿回去。

　　陆尧低头，看见江天昊在题目横线上写的答案，“不信鬼神不信人。”

　　明明是选择题，偏要逞强写出来，还真是秀得别具一格。

　　再看一眼，这句诗陆尧知道：我本桀骜少年臣，不信鬼神不信人。

　　陆尧复抬头看向江天昊。

　　正巧这时风把窗帘吹起来，卷子被卷起，陆尧下意识伸手按住，与此同时，一双手覆了上来。

　　很凉。

　　是江天昊的。

　　陆尧迅速抽手，将卷子和江天昊的手一起推回去。

　　江天昊笑着将卷子收好。

　　陆尧别扭地扭过头将窗帘整理好，坐回座位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脸颊有点烧，不自在地埋头趴下，没看见江天昊用手压着的卷子背面写了三个字。

　　很轻，正在那行古诗的背面。

　　江天昊写道，偏信你。

　　字迹隽秀，力道十足，笔锋凌厉，不同于江天昊平时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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