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变

　　推开房门，霍启走到了桌子前。

　　之前在石岭关的时候，他决定这辈子和柳聆维持同样的关系，相敬如冰。

　　本来打算将柳聆娶回来当个花瓶一样好好供着。

　　但是想起柳聆今日不太一样的表现，他还是想回卧房来看一看。

　　没想到走到房门外就听见了她在偷吃东西。

　　于是霍启一把推开了房门。

　　只见房间桌子上摆着几道清淡的小菜。

　　他看着柳聆将已经伸到菜旁边的手收了回来，默默地放下了筷子，低下了头。

　　嗤，还想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刚刚站门外全听见了。

　　走了进来，霍启没有将房门关上，而是轻轻地咳了一声。

　　“你出去。”他对站在柳聆旁的小丫鬟说道。

　　“是，姑爷。”

　　碧芬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家小姐道了巨“珍重”，然后毫不犹豫的行了个礼出去了。

　　看见碧芬转身离去，她的脸随着渐渐变窄的门缝消失不见，柳聆暗道：好样的碧芬，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她微微转了下头，他板着脸，看起来有点凶，一副看见自己偷吃不太高兴的样子。

　　但是眼睛很亮很有神，漆黑的瞳孔里烛光跳跃。

　　柳聆觉得他好像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凶。

　　毕竟一般眼睛有神的人都有高尚的品格！

　　她强行露出微笑，对站在桌前的霍启说：“来，一起吃呀，你肯定也饿了，碧芬正好准备了两双筷子。”说着还一只手拿起了桌上多余的筷子，一只手将一碗粥放到了自己对面。

　　霍启：“……”

　　说完柳聆顿时想打自己一巴掌。

　　不光自己偷吃，居然还理直气壮让霍启和自己一起吃。

　　没想到，霍启居然在自己对面的圆凳上坐了下来，还拿过了自己举着的筷子，默默低下头开吃。

　　看见霍启居然真的开始吃了，柳聆反而更加慌了。

　　他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也不骂自己，毕竟他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怎么破？

　　但其实，霍启只是也觉得有些饿了。

　　刚刚被灌了一肚子酒，本就有些难受，恰好桌子上的菜看起来很清淡，他忍不住想吃点。

　　看见霍启吃的还挺香，柳聆也不再瞎想，埋头和他一起吃了起来。

　　毕竟。

　　她现在真的很饿啊。

　　就在有些诡异的气氛中，两人吃完了桌子上的三道小菜。

　　约莫半刻钟后，霍启就放下了筷子。

　　他吃的不多，毕竟肚子里全是酒，他也吃不进太多。

　　而柳聆却还吃的正香，头也不抬，丝毫没有注意到霍启的动作。

　　看着把清粥小菜吃出山珍海味感觉的柳聆，霍启居然诡异的又有了食欲。

　　但没有再拿起筷子，他打量了下屋子，陷入了思考。

　　一个月前，他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顶帐篷里的木板床上。

　　帐篷很熟悉，是他每到一个地方安营扎寨时都会住的帐篷样式。

　　自己难道没死？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霍启很疑惑。

　　帐篷里只有个小药童在煎药。

　　看见霍启醒来，小药童连忙跑出去喊人。

　　不一会儿，一个老军医和周知战走了进来。

　　对了，周知战就是那个霍启在接亲时明显和周围黑黝黝的汉子不太一样，明显白嫩很多的那个人。

　　看见周知战，霍启一惊。

　　周知战？！他不是四年前就死在幽州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霍启脑袋很混乱。

　　“霍大哥！你可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了，你昏迷了两天了！多亏了你，咋们大获全胜啊！”进来看见霍启醒了，周知战兴奋道。

　　看见霍启只盯着自己不说话，双眼呆滞，周知战以为霍启刚醒还不太清醒，还没从昏迷中缓过来，连忙推着那老军医走到霍启睡着的木板床边，“你快去看看他咋样，不要留下啥后遗症。”

　　老军医给霍启把了把脉，慢悠悠道：“小伙子不错！我就说你肯定能熬过来的嘛，把小兄弟吓得。烧已经退了，接下来只要好好喝药，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送走了军医，周知战看霍启还没有回过神来，将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霍大哥？回魂了哎。”

　　“四郎？是你吗？”自己的声音明显年轻了很多，还没有许多年后的那么清冷。

　　“霍大哥，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我寻思着你没伤到脑子啊，咋们还是好兄弟嘛？”

　　真的是周知战，他居然还活着。

　　自己不是死在皇宫了吗，怎么会回到了周知战还活着的时候？

　　“现在是哪一年？你刚刚说咋们大获全胜，是哪场仗大获全胜了？”霍启连忙问道。

　　“你不会真的把脑袋撞了吧，不行，我要让军医来给你看看。”周知战说着就要出去找军医。

　　霍启连忙抓住他，“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再去。”

　　“好好好，现在是元德三十年，咋们刚刚把□□打了个屁滚尿流，保证他们三年不敢再来犯我大庆！”说完，周知战就急急忙忙出去找军医了。

　　现在是元德三十年，自己回到了七年前！

　　元德帝还没有驾崩，赵怀之还没有成为皇帝，周知战也还没有死。

　　元德三十年，自己还在张之圭手下，好像还是个小小的校尉，霍启记得。

　　刚刚他们说自己是受了很重的箭伤，整整昏迷了三天。

　　但他记得当年大败突厥的时候，带人奇袭了□□主账，也没有受很重的伤，很顺利的就拿下了仆固汗王，思结汗王。

　　但这次和自己记忆里的情况不太一样。

　　刚刚阿战说自己立了大功，看来自己也是奇袭成功了，只不过受了重伤。

　　难道？是为了让自己重来一次？所以这次的身体才会受很重的伤陷入昏迷，醒来就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为什么自己会再来一次？

　　霍启陷入了迷茫。

　　重新叫来军医的周知战看着魂不守舍的霍启很是担心，不明白自己的兄弟怎么醒来就不太正常了。

　　偏偏军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说没问题。

　　周四郎更加烦了，只能天天守着霍启，试图通过跟他说话得到他的注意力。

　　连续几日，霍启都很恍惚，一直在想自己的死和未来会发生的所有事，以及，

　　他从来没有看清过的一些
　　——人。

　　但他很快回过了神，冷静了下来。

　　因为三天后，周知战突然兴冲冲的说：“霍大哥，咋们就要班师回朝了，你肯定会被记大功的！还有还有，我可要和你一起去接亲，我娘都替你把所有事准备妥当了，就差你这个新郎啦！”

　　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是肯定的，但是成亲？

　　对了，自己确实是在大败□□班师回朝后成的亲，娶的柳聆。

　　也不知道上辈子自己死后她怎样了？继续苟且偷生还是勇敢的为自己活一回？

　　这辈子，还要娶她吗？

　　仔细思考了半晌的霍启决定还是娶了柳聆。

　　毕竟他知道柳聆是个什么人，也知道她上辈子做的所有事。

　　如果不娶她，柳橪肯定还会想办法找其他人，还不如娶了柳聆，自己比较有经验。

　　终于回过神来开始想以后的事，霍启连忙向周知战问道这次仗的细节和他娘为自己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看见霍启终于正常了，周知战激动地眼泪都快要留下来了。

　　连忙细细回答他的问题。

　　单纯的周知战还以为霍启只是这次受伤太重，昏迷太久，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

　　但他还是霍启好像变得有点不太一样。

　　他一直都知道霍启是个很有想法，不太爱听人劝，做事雷厉风行。

　　但是这次醒来后好像稳重了很多，整个人也冷厉了些。

　　可能是因为这次受伤打击太重吧，周知战想。

　　五日后，集结部队，怀化大将军张之圭带着十万大军班师回朝，剩下的人继续驻守在石岭关。

　　虽说皇帝已经沉迷炼丹不问政事好几年，但听见如此好消息还是很高兴的。

　　连忙举办庆功会，论功行赏。

　　张之圭由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升到了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

　　立了大功的霍启也由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变成了正五品的宁远将军。

　　其他人也陆续封赏。

　　同时还赐了良田，丝绸玉帛其他东西。

　　为了庆祝，皇帝特许取消三日宵禁，长安城灯火通明了整整三日。

　　大半个月后，也就是今日，霍启迎来了和上辈子有点不一样的柳聆。

　　刚从石岭关回来的时候，霍启吓了一跳。

　　不光发现自己有了个三进的新宅子，还全都装修好了。

　　他想起来了。

　　自从和柳聆定亲后，因为在战场回不来，他就摆脱周知战的娘周夫人帮自己处理接下来的所有事，还把自己这几年攒的所有钱都寄给了周夫人。

　　没想到周夫人给自己准备的这么完备。

　　不光帮自己准备婚事，连宅子都买好了。

　　看着已经发了半天呆的霍启，柳聆实在忍不住了。

　　“夫君？”柳聆小声的喊了一声。

　　霍启回过了神，自己怎么连她什么时候吃完的都没注意到。

　　还有她刚刚叫自己什么？夫君？

　　上辈子的柳聆可从没这样叫过自己，见到自己永远是客客气气的一声“老爷”。

　　“你叫我什么？”霍启问。

　　“夫君啊？我叫错了吗？”柳聆有点慌。

　　“没错。”霍启摇头。

　　“哦。”

　　……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霍启一言不发，柳聆只好自己找点话题。

　　“那个，吃完了，我看不早了。不然我们，洗洗睡吧？”柳聆觉得实在有点尴尬，问道。

　　霍启听了柳聆的话，突然看向她，一动不动。

　　他不光叫自己夫君，居然还要和自己睡觉！

　　“那个，夫君，我……我又说错什么了吗？”柳聆又有点慌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一个安静的哑巴？

　　霍启摇了摇头，起身走向了帷帐后。

　　估计霍启去洗漱了，柳聆连忙收拾了一下碗筷和床上的各种东西。

　　将东西放在窗户边的案台上，柳聆乖乖坐在凳子上等霍启出来。

　　帷帐里面不时传出水盆的响声，厅里哐啷的。

　　不愧是在军营里待的人，豪放。柳聆想。

　　半刻钟后，霍启掀开帷帐走了出来。

　　出来后他就径直坐到了床边，一言不发，看向柳聆，示意她可以去洗漱了。

　　看见霍启直接就坐在了床边，柳聆突然有点害羞。

　　连忙掀开帷帐走进里间。

　　进去后把面架上的棉布浸湿放在自己的脸上后，柳聆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好像，要和一个只认识一天的男人同床共枕了。

　　而且他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了，霍启不会对她做些什么吧！

　　匆匆的洗漱了一番，柳聆掀开帷帐走了出去。

　　一出来就发现角落里的她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木架上挂着之前霍启穿着的婚服，而原本穿着婚服的霍启身上只剩白色的中衣了。

　　啊，原来那东西是用来挂衣服的呀。

　　不过，他这脱衣服的速度还挺快。

　　霍启还坐在床边，看着窗子边案台上摆着的一堆东西，姿势和刚才一模一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聆突然觉得自己的夫君好像有点爱思考，也不知道他是在纯粹的发呆还是在思考什么事。

　　其实霍启只是在好奇案台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是从哪里来的。

　　没错，霍启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寓意。

　　包括迎亲时，百姓向自己丢花生红枣的原因，他也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站在霍启旁，柳聆轻轻咳了声。

　　霍启抬头看向他。

　　“我睡里面，还是你睡里面呀？”

　　她知道古代一般都是女子睡在外边，方便伺候夫君。

　　但是看霍启占着床外侧的模样，好像不太乐意给自己让位。

　　“你。”霍启惜字如金。

　　不是他高冷，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柳聆讲话。

　　说实话，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霍启其实很少和女子交流，更别说是和自己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的妻子了。

　　他从小就没有父母，后来一直和师父师兄两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再后来又参了军，周围全是一堆大老爷们。

　　上辈子成亲后虽说和柳聆并无交流，也没感情，但他也从来不让其他女人靠近自己，尤其是在看穿赵怀之和柳橪后，就防的更紧了。

　　因此，霍启毫无跟女人相处的经验。

　　他说过话最多的女人，就是周知战的娘，周夫人。

　　“哦。”女孩软软的回了一声。

　　是让自己睡里面吧，柳聆想。

　　于是脱了鞋，爬上了床，钻到了最里面。

　　她还穿着嫁衣，就算知道另外一个木架子是给自己准备的，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当着霍启的面脱衣服。

　　这床吧，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两个人睡算是绰绰有余，但也不算是十分宽松，难免会碰到。

　　床上有两床红色的喜被，柳聆将两床被子都打开铺平，说：“快睡吧夫君，已经不早了。”

　　见霍启没理自己，柳聆只好打算先将身上的婚服脱下来。

　　别说，看碧芬给自己穿的时候挺简单，自己脱的时候还挺麻烦。

　　折腾了半天柳聆才把婚服全脱完，叠好放在了枕头边。

　　一抬头就看见霍启黑黝黝的眸子望着自己。

　　“嘿嘿嘿，没太穿过，有点难脱……”

　　说完柳聆就一下钻进了被窝，将被子拉上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一直看着和衣服作斗争的柳聆的霍启，“……”

　　看着柳聆闭上眼睛一副要睡觉的样子，霍启只能也脱了鞋，抬起腿上了床，放下了帷帐，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准备睡觉。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和柳聆睡在一张床上。

　　没错，两个“什么都知道的人”，心里丝毫没有想起来跟“洞房”有关的任何事。

　　一个只想着赶快睡着缓解尴尬。

　　一个只想着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会和柳聆睡在一张床上。

　　红烛摇曳，照亮了整个房间。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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