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角藏锋

　　他松开了她，背手朝门口走去。
　　曾离会意他要走，拿了他大衣，立马跟上去。
　　别问她为什么这么狗腿，多年来的素养，只要他想，她就会给。
　　走廊上，达达跫音，此起彼伏，悦耳至极。
　　这，是一个错误，美丽的错误。
　　刚进电梯。
　　夏夜一把捞过她腰肢，步步逼近，抵在角落里。
　　他个子高，压着她时，遮挡了大片光源，在角落里投射下一片阴影，曾离就窝在这片暗影里。
　　她今天胆特大，一点不慌，慵懒的靠在角落里，仰头看着他，言笑晏晏，勾人魂魄。
　　他脸逆着光，似星光融于暗夜里，永不腐朽。他一笑，星光落了地，委弃于土地里，只长野草不生乔木，是他罪过①。
　　曾离凝视着他拱满□□的眼，心想，一起这样堕入地狱，也好。
　　她有贼心，也有贼胆。
　　纤长指尖从他面庞落下，轻抚他耳垂，绕过耳廓，沿着修长脖颈滑下，探入衣领，抚上他锁骨，上面有浅浅疤痕，凸起又落下，仿佛沙丘。
　　提起脚踝，勾起脚尖，脚背轻轻摩挲他小腿。
　　曾离变成一副美丽油画映在夏夜眼里，陌生又那么熟悉，和遥远生命中的画面重了影。
　　他恍惚中差点失了神，问：“想要？”
　　她感受着他灼人的热度，蛊惑道：“难道，你不想？”
　　夏夜很轻的笑了，低头慢慢靠近，“给你。”
　　叮——
　　电梯门开。
　　曾离偏头在耳侧男人的喉结上落下一吻，看着唇印，火红火红的。
　　很满意，临出门前重涂的口红有了用武之地。
　　她巧妙侧身，轻易脱逃。
　　夏夜跟了出来，几步之遥，他问。
　　“曾离，都说你想爬我的床。”
　　“可你从来都是浮于表面。”
　　“任何人坐上我这把交椅，你都会这么做，对不对？”
　　曾离顿住脚步，仰头望天，深吸了口气，说：“对。”
　　他冷笑一声。
　　“你活的太假，太累，太虚伪，不招人喜欢。”
　　脚步声告诉曾离，他离开了，走了，没顾忌了。
　　她拖着疲惫躯体，自嘲自笑，点燃支烟，修长指尖夹着，重重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呛得她直流泪。
　　她环顾四周，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光怪又陆离。
　　她问自己，刚才，你不想吗？
　　她说，想，每次都想，可，不能。
　　曾离对夏夜的家极度抗拒，不是因为不够奢华，不是因为不够忘情。
　　只是那感觉太糟了，鸠占鹊巢的感觉太糟了。
　　从小，她被教育，做干净人，干干净事。
　　这些年，曾离一直游走于这条准则的边缘地带，可始终没有破戒。
　　她心里有个结，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
　　夏夜吻过她，不止一次。
　　那天，他喝多了，搂着她腰，吻细细密密落下来，从门厅到客厅，她倒在沙发上，承受着他落下的吻，似烙铁，烫的她直打颤。她仰头看着窗外的天，月亮真圆，就挂在窗外，一伸手，就能触到，月光照下来，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照得整个屋子白昼一般。
　　他大掌抚上她腰际，薄茧摩挲，她成了一片孤叶，落在风里，四处席卷，卷到命运的旋涡里，她视线从窗外移到对面的墙上，是巨幅油画，好美。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里，晚霞浸染天空，湖边的树下，穿红裙的女孩正靠着树看书，长发披撒，随风飘动，夕阳染红了天，也染红了湖面和她，只一个侧影，就如此惊为天人。
　　她视线再次下移，在右下角角落里看到了画的名字，《是你》。
　　夏夜宽厚的掌扣着她后脑勺，温柔地把长发顺到耳后，低声喊她的名字，曾离···
　　注视着她的眼与月色纠缠，覆了层淡淡月光，像极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泉，引诱着曾离想要溺死其中。
　　曾离是什么感觉呢？
　　就像是他眼里的泉成了水，从泉眼里夺眶而出浇在曾离身上，浇得她心透凉。
　　她不想了，突然就不想了。
　　用了极大的力，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夏夜，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从大楼里出来，她踏着这沧桑大道往下走，夜风吹在她身上，吹得她越来越清醒。
　　她记得自己看过的纪录片，大型猛兽都喜欢在自己领地留下独属于自己的记号。
　　那副画就是别人留下的记号，标记着夏夜独属于她。
　　曾离又想起了那女人留下的那些标记——那首诗。
　　早年间，曾离经常给夏夜当司机，她倒也乐得其所。
　　她发现夏夜有一本极精致的笔记本，A5大小，黑色软皮封面，绣有暗红花纹，他应该是极爱护的，到哪儿都随身带着。
　　一次，曾离陪着他去见客户，留了她在车里等。
　　百无聊赖中，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留下的笔记本。
　　好奇心害死猫，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儿。
　　翻开第一页，白色纸张上躺着一首诗，确切说，是情诗。
　　《是你》
　　美梦，是你。
　　那天，
　　云朵与霞光擦肩而过，
　　浸染整片天空，
　　一点红，
　　一点黄，
　　一点蓝，
　　余晖穿过云缝，
　　照耀着你。
　　从此，
　　你住进我梦境，
　　不再离去。
　　美梦，是你。
　　唯一，是你。
　　诗的结尾写着，致你，所爱，后面是夏夜的落款和日期，201X秋。
　　诗是那么美，她只看了一遍，就记下了，记下就没能忘掉。
　　曾离此刻的心情，真是难以描述，像是水底下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闷闷的又戳戳的，她吸了口烟，又捋了捋自己散乱的头发。
　　想想也是讽刺，她努力多年用尽心机想得到的东西，竟是另一个女人不屑一顾的东西，甚至还不及她所拥有的万分之一，真他妈讽刺，真他妈荒唐。
　　如果曾离不知道鸠占鹊巢有多么让人恨，她或许可以忽略，夺过来，睡了再说，可她知道，所以不能。
　　曾离她爸是个商人，九十年代日流水可以达到五千，在江桥也算个人物，可一有钱就飘了，找了个女人，不顾生意也不顾家，小三找上门鬼吵，日子搅得天翻地覆。后来，那女人也算厉害，撺掇着她爸私奔，结果路上车祸两人都被撞死了。
　　再后来，日子终于清静了，曾离恨那样的人，更恨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①《野草集》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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