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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为欺
起初零零落落的小雪,终究下大了。
车马又一次陷在了雪地里,魏更低声发了句牢骚,利索地跳下去喊人推车。
章泠卷着被子,伸手将塞得严实的车帘拉开了一条小缝。
昏昏沉沉了五天,她想看看外面的光景。
可是不及眼睛凑过去,一只手伸过来掩住了缝隙。
“小姐风寒未好,吹不得风。”
晴娘柔柔地牵开她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看看罢……”她虚弱地对着晴娘笑了笑。只是却还是顺从地离开了窗边。连病了五日,寒气逼骨,几乎抽干了她的力气。
晴娘替章泠细细整理了被角,转身在铜丝炭炉上试了试,使了钳子加了些炭。马车已经尽力保暖,但毕竟在外,还是做不到暖室中那样好。
晴娘思虑着,不由皱起了眉头。
小姐的病,还是得安定下来才好。可惜如今,全不由人。
想到难为处,她不自觉抹了抹眼睛,提壶冲了一盏米糊端在章泠唇边。
就着晴娘的手略饮了一些,口舌寡淡,终究下咽不得。章泠低咳了两声,推开了碗盏。
晴娘见此更添忧心,见左右无人,当下便暗自劝道“奴知小姐心有忧怨,但如今豫侯仁德,松口送小姐回徐阳,小姐须念二老,保重自身呐。”
“苦药灌了五日,哪里还有胃口。”章泠只厌厌地垂着羽睫,苦笑了一下。却不欲对晴娘多提,那豫侯这般的无赖,她怎敢信?连日里奔波不停,夜中也不歇宿驿站,只就地搭帐。问起只说战事将起,需急行赶路。若问得多了,那名唤魏更的校尉便是沉下脸来,闭嘴成了个木头梆子,敲也敲不出一声响来。也就晴娘,只当是军中规矩,不作他想罢了。
或许,也是不能多想。
说起来,自昏睡中醒来见到随自己来到汉州的贴身婢女晴娘时,章泠也是吃了一惊。
那日和豫侯的对峙以她发了高热终结,混混沌沌梦了一日,醒来已在这据说是回乡的马车上了。
据晴娘说,豫军破府后,她与府中仆役被关在一处民居里,本以为主仆难以再见,一夜担惊受怕。到得清晨时,突有传令的军士来问可有陵水县主的侍仆。
章泠此来汉州备嫁,身边一共带了四个女使,除却侍奉章泠最长的晴娘,还有年小的一对姐妹花环儿和珠儿,另有一位,是临去时章泠母亲赐下的郑阿嬷。
当时四人俱在,报了名字后只晴娘一人得了差唤。
一路上,因为身边多少有晴娘的陪伴,章泠对这未卜的前路还算有些安慰。
且,晴娘此来带来的消息也解了章泠耿耿于怀一桩心结——章家祖地并未遭劫,遭劫的,却是那西川梁迫的祖墓。
豫侯半月前将葬在昌都的梁迫掘坟鞭尸,这事做得全无遮掩,天下轩然。只是没想到豫侯连梁迫的祖宗也没放过,在天水关和章谈鏖战之时,顺手派人越过明月山挖了梁迫的祖坟。
这样百无禁忌,仅缺德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也难怪他的下属也近墨者黑,成了骗起人面不改色的无赖。
章泠想着昔日帐中的情形,头又是隐隐地涨痛起来。
本已抱定死志,又平白生出希望,可她与父母兄弟,当真还有相见之期吗?
正头疼着,外间突然一阵带了惊声和马嘶的喧哗。章泠隐约听见魏更大嗓门的喝骂,紧接着是一串连连赔好的男声。
晴娘自然也听见,当下有些不安,欲下车问一问,只是才跨出车厢一步,便被车旁的军士用长枪挡了回来。
“主君有令,不得随意下车。”那两位冷脸的军士如门神一般立在左右,不肯通融半分。被这样挡住,晴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没有太害怕,握着门边略定了定脸,她缓声开口“不是奴非要下车,只是见起了争执,想向二位军爷问一问情形。”
“不是你们妇人家该管的事,回去吧。”两人中稍长那位依然是不假辞色。倒是那年轻些的卫兵见晴娘话语温软,起了些怜惜的心思。“有家商队打对面过来,遭了盗贼,马跑得仓皇,冲撞了魏校尉和几个兄弟。”
晴娘闻言凭帘看去,果见前方峡口的不远处翻着一架马车,几个惊慌狼狈的商家立在道旁,正被魏更等人盘问。呆久了,卫兵厉声催促,晴娘不敢多看,放下帘子缩进了车厢。
“是走商的冲撞了,应该耽搁不了多久。”自觉小姐是归乡心切,晴娘如是解慰道。
章泠轻轻颔首,她心思不在此,清醒了一会儿,眉目间又有些倦色。
晴娘看见,体贴地上前侍奉了章泠安枕。整理被角时,她想着刚刚的情景,随口感叹了一句。
“也是怪可怜的,遭了盗贼又惊了马,上好的丝绸都翻在地上,怕是卖不出去了。”
晴娘说话是全然无心,可是一抬头,却发现自家小姐本已安阖的眼眸突然睁了开,眼底倦色一扫而空。“你说……”
“丝绸?”
晴娘不解章泠的意思,愣愣地点了点头。接着她便眼看自家小姐一下坐了起来,呆了片刻,一张病色的芙蓉面突然涌出了几许隐忍的怒红。
“竖子!”
随着这声斥骂一起响起的,是章泠奋力砸在榻边的一捶。
晴娘吓了一跳,忙问情由。
章泠深呼了两口气,攥紧了被面。出口的一字一句像结了寒霜。
“南丝滥,北丝稀,商人逐利,哪有运北方丝绸到南方贩卖的道理。”
晴娘是深宅中长大的世奴,即使未行过万里路,但她好歹知道从汉州到徐阳该一路向北,别说徐阳不产丝绸,汉州也不事蚕桑啊。
这唯有一个解释,她们走的这几日,根本不是往北方,往徐阳去的。
反倒是……一路向南……往南是……
这样一想,晴娘瞬间惊出了一头额汗。“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豫侯反悔了吗?”她着急地拧着衣袖,一时满脑都是空白。
当然不是反悔,章泠无力地闭上眼,他只是编制了一个甜美的谎言,哄骗她安顺罢了。就像那日他随口吐出的倾慕一样,模样那么真挚,可若要信就太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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