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在组织里谈恋爱

　　07
　　雪月花安静地睡在南野希纤细的膝盖上。

　　猫的一生，三分之二的时间都用在了睡眠上，剩下的三分之一分别分给了吃饭、排泄和玩耍。

　　这是一个过于草率的结论，因为这是南野希无由来的臆想。

　　富冈义勇睡在她右手边的病床上，双目紧闭，神态安详。

　　他是个猫舌头。
　　这同样也是南野希不负责任的猜想。

　　半小时前，有着猫舌头的富冈义勇先生摇摇晃晃得来到病房寻找胡蝶忍。御巫宁宁见他神情恍惚，请他去病床上坐着，一旁的神崎葵跑去找胡蝶忍。

　　胡蝶忍闻讯赶来，帮富冈义勇检查身体。

　　她问：“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富冈义勇指了指手脚，“右手、左腿麻痹，头晕，胃不舒服，吃不下饭。”
　　“啊哈。”胡蝶忍检查他的手臂，“吃不下饭不是血鬼术的缘故，请富冈先生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这种事你自己调理就好了。”

　　“右手左腿确实中了血鬼术的毒。我采点血，富冈先生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富冈义勇问：“需要多久？”
　　胡蝶忍把样血装在器皿里，说：“解药的话很快就能配置出来，但你的身体需要静养一两天。”

　　这话的意思就是至少要两天时间。
　　“半天不行吗？”富冈义勇看着她的背影说。

　　胡蝶忍转过身看向他，皮笑肉不笑：“富冈先生你有把我的话好好听进去吗？你明白蝶屋主人的身份代表了什么意思吗？不论剑术如何，我们终究是肉/体凡胎，让自己的身体累积过多的疲劳就是慢性死亡，还请你多多善待自己。”

　　富冈义勇愣住了。本来他还想要解释一下自己是因为日轮刀断裂需要去刀村重新锻刀，要赶时间所以才问她，结果没想到被用沉重的话语教训了一通。

　　胡蝶忍走后，御巫宁宁和神崎葵也很快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南野希和富冈义勇。

　　南野希看了看富冈义勇，觉得他好像有点低沉，想宽慰他一下。可话还没说出口，富冈义勇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大口白沫，吓得她马上拿出手帕递给他。

　　富冈义勇接过去，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多谢”。

　　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南野希这样想着，便不再多言。

　　就算身边有不太熟悉的同事，富冈义勇也能够十分坦然地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

　　但显然有人不想让他休息，虽然准确的说法那并不是“人”。

　　雪月花踩在南野希的被子上，冲着富冈义勇喵喵叫起来，那叫声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它甚至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嘘，嘘——”南野希频频让它安静，但雪月花像是被扭动了看不见的发条，朝富冈义勇一个劲的叫骂。

　　富冈义勇睁开眼坐起来，和雪月花对视。

　　雪月花不叫了。

　　富冈义勇别过头。

　　雪月花又叫了。

　　雪月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它是喜欢富冈先生还是不喜欢呢？南野希不明白，她伸手准备抚摸小猫毛茸茸的小脑袋，但雪月花一个后撤步——蹬腿——发射——准确落到了富冈义勇的头顶，嗷呜一口咬了下去。

　　富冈义勇：“……”

　　南野希大意了，她掀起被子飞快地下床揪住雪月花命运的后颈肉，对富冈义勇充满歉意地说：“富冈先生你没事吧？真是对不起，我也不太清楚雪月花为什么会对你露出攻击性。它是我昨天刚捡到的小猫，还没来得及管教。”

　　她把猫咪抱在怀里，说：“来，雪月花，向富冈先生道歉。”

　　雪月花抬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喵？”转过头就对着富冈义勇无声地龇起了牙。

　　“……不必了。”富冈义勇语气平淡地说道，他将视线重新放到南野希身上。

　　“你看起来比以前更年轻了。”富冈义勇评价那张稚嫩的脸。他自觉自己的这一声问候十分不错，这一句话中不仅表示他记住了仅有一面之缘的对方以前的样子，而且还夸了她。

　　南野希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回答，她居然也会有语塞的时候！

　　“……谢谢。其实我中了血鬼术，身体变成了十岁时的样子。”她实话实说了。

　　富冈义勇默默地移开视线。
　　他以为自己有点长进了，到头来与人交流还是一件不擅长的事。

　　社交真难。

　　南野希知道自己让富冈义勇为难了，她掏出了一颗糖果，递给他：“富冈先生，吃糖吗？”

　　这是她常用的方式，一旦感到双方之间无话可说，她就会拿出糖示意友好。

　　富冈义勇婉拒了她：“不用了，我不爱吃糖。”

　　“哦哦，这样啊。那富冈先生有喜欢吃的食物吗？”
　　“……”
　　“没有吗？”
　　“鲑大根。”
　　“嗯嗯，鲑大根啊。”南野希歪着头，“那是什么东西？”

　　一说起鲑大根，富冈义勇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用萝卜和鲑鱼煮出来的食物……鲜美嫩滑。”

　　“原来如此。”南野希恍然大悟，“那下次，如果富冈先生来我家里，我可以做给你吃。”

　　富冈义勇看向她的眼神热切了起来：“你会做鲑大根？”

　　南野希挥了挥手：“我不会做，但是我可以学。因为如果富冈先生到我的家里做客，我希望你能够带着好心情离开。”

　　而富冈义勇觉得自己居然如此麻烦他人，再一次婉拒了：“不必了。”

　　“……”

　　…………

　　富冈义勇并没有打算熟睡，但是躺在这间屋子里、躺在这张床上，他竟然有一瞬间掉进了梦的间隙里。

　　他梦中的狭雾山不再是狭雾山，而是一片苍茫茫的田野。田野上长满了麦子。秋天了，麦子很高，他很小，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在麦丛中什么也没干。云很多很远，像补丁一样缝在天空这口破口袋上。从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歌声，很快被风吹散了。秋风萧瑟麦子蜇人，他不感到疼痛也不悲伤，就那样静静的站立。

　　大雁从空中飞过。他回头看，姐姐茑子拨开麦丛走来。姐姐开口说了话，说了什么呢？他看着一张一合的嘴唇，分辨不出来。

　　他被姐姐推着往前走。他想问：我们这要到哪里去？
　　要去哪里呢？

　　他走了好久好久，一直走不出这片野地。这里好大啊，他八岁，走了有五个世纪那么漫长。他走不动了，姐姐一直在推着他向前。他真的走不动了，他要停下来。

　　他回头看。
　　是锖兔。

　　不是姐姐，是锖兔。

　　他一瞬间明白了。
　　啊，这次换做你来推着我前进吗？

　　他又开始毫不停歇地走了，像西西弗斯一样，推着一块永远会滚落的石头。在下一场麦穗成熟时，他停止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
　　他在空旷无人的麦地里失声痛哭。

　　富冈义勇醒来，他竟然睡着了，不可思议。他做了一个那样的梦，更不可思议。

　　他看向同样躺在病床上的南野希，少女闭着眼，用手轻轻地打拍子。她在哼唱一首不知名的歌。

　　这首歌在他的梦中出现过。

　　南野希似乎是感受到了视线，她睁开眼，回望富冈义勇。

　　姐姐……锖兔……

　　在少女的脸上，富冈义勇看到了他极为熟悉的神情。他曾经痛失过，并且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温柔在她的脸上重现了。

　　南野希轻快地笑了起来，她注视着义勇，眼神却深邃辽远。

　　她轻声讲述起从前：“我是在现在这幅模样的年纪进入鬼杀队的。那一年我十岁，十岁的我懂什么呢？我甚至都没有拿起过刀。根本想象不到吧，这样的我通过了最终选拔，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因为运气。”

　　她低下头，抚摸雪月花柔软的毛，“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把我从鬼的手下救了出来，自己却死了。那之后的两年里，我没有杀死过一只鬼。我太怯懦太无能了，那两年里我一直在磨炼剑术，但这是借口。实际上我是在逃避，我害怕了逃跑了。”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倘若当初将我救下的少年没有死，世界上是不是会有更多的人被拯救。他那么强大、那么温柔，活下去的理应是他。而他为了救一个弱小、说不定哪天就饿死在路边的我死掉了……”

　　她的指尖颤抖不已，富冈义勇看不见她的表情。

　　“这和我亲手杀死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继续讲下去：“两年后，我醒悟了过来。我错了，我之前想的所有东西都是错误的。救助我的少年确实应该活下来，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花枯无法复活，所有的悲剧都有源头。我需要有战胜悲剧的勇气。所以之后的三年里我一直都在斩杀鬼，唯有恶鬼灭绝，悲伤才会停止。而那位少年，只要我把他永远放在心底，永不忘记，他就会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她看向富冈义勇的眼睛里充满了哀伤和坚定。

　　在那个瞬间，富冈义勇听着她说的话，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行动的能力、说话的能力，他的感官仿佛还在梦中沉睡，没有苏醒。

　　他听到了巨大的声响，以为窗外有鹏鸟飞过。他望向窗外，那里什么都没有。

　　原来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