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娇

　　许诗茗将卷成团的薄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几排漂亮的大字。

　　张狂随性又不潦草。是柳虞学生时代就用惯了的字体。

　　【班主任说刚开学不用换座位，所以接下来咱们就是同桌啦。】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五世修得同窗读！！！】

　　“......”

　　看到末端陡生的三个莫名熟悉的叹号，许诗茗的眼角不自觉跳了跳。

　　她转头，视线和柳虞对上。

　　娇美人笑得风情万种，瞄向纸条的后半部分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缘分天注定。】

　　【既然你我修了个难得的五世同窗情，以后柳姐就罩着你了！】

　　许诗茗眉头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心底升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往后读，看见纸条的最后一句写着。

　　——【来，等会下课叫声柳姐姐，就当收保护费了，怎么样？】

　　“......”

　　？

　　柳虞和她原本的年龄暂且不提。

　　但是要让她这样一位拥有二十七岁灵魂的成年人对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叫姐姐......怎么…开得了口？

　　别说现在，就是同样的情况，放在上辈子。

　　——那也绝不可能。

　　许诗茗这样想着，拿出笔正要在纸条上直接拒绝。

　　然而她视线一晃，不经意就瞥见了旁边...抿着唇、垂着眼的柳虞。

　　这位在纸条上说“从此都要罩着她”的“柳姐姐”低垂着脑袋，漂亮的眼睛染上了若有若无的雾气，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来。

　　不仅如此，娇美人还状似无意地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偷瞄了她一眼。

　　“......”

　　…果然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啊。

　　内心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挠了挠。

　　柔柔的、软软的。

　　正打算拒绝柳虞这“无理请求”的许诗茗捏着笔头轻叹出声，笔下的文字却转了个弯。

　　——【下课再说。】

　　她低下头在纸条上回复。

　　恰巧错过了旁边楚楚可怜的十五岁姑娘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讲台上的班主任又念叨了会学校的规章制度。

　　然后终于进入正题。

　　“在进入正式学习之前，我们会经历每位高中生都需要经历的一个过渡阶段——军训。”

　　许诗茗抬了抬头，在班主任视线挪走的刹那将叠的整整齐齐的字条传了回去。

　　柳虞看到字条后毫不掩饰地对她弯了弯眼。

　　像是计谋得逞的小狐狸。

　　“军训期间，五班需要一位临时负责人。”

　　“所以，有自愿的同学吗？”

　　周彦扬声问道。声音铿锵有力。

　　教室里忽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看吧。

　　这就是学霸五班的尴尬。

　　所有人都沉迷学习无法自拔，连班委都逮不到。

　　许诗茗这样想着，已经完全习惯了学霸五班的常态。

　　然而，就在此刻。

　　一道低沉有力的少年音响起。

　　“老师！”

　　？居然有人自荐。

　　许诗茗偏头望去，只见视线所及正是先前那位角落里用力齐书时狠狠瞪了她几眼的高大男生。

　　男生偏头望了她一眼。

　　眼底奇怪的情绪看得她不明所以。

　　“我推荐中考第一的那位同学当临时负责人！”

　　“............”

　　莫名被cue的中考第一：？？？

　　许诗茗瞳孔微缩。

　　她抿唇，再次看了眼那位长着英气剑眉、面容有几分凶恶的男孩子。

　　视线浅淡。情绪复杂。

　　凶恶男生的表情管理好像有些不太成熟。

　　但他还是执着且真诚地。

　　——回瞪了一眼“中考第一”。

　　？这挑衅的感觉竟然惊人地熟悉。

　　阳光洒在男生英气的脸庞上，许诗茗愣愣地看着他...终于想起这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

　　——因为上辈子同一个教室里也有过一模一样的场景。

　　“老师！我推荐中考第一当我们班临时负责人！”

　　熟悉的低沉少年音在遥远的记忆里炸开。剑眉少年将自己的手高高举起。

　　“为什么？你认识那位同学吗？”

　　周彦皱了皱眉头，沉声道。

　　“不认识。”

　　彭超挪了挪座位下紧绷的双脚。没人看到桌底的僵硬。

　　“不过等他当上临时负责人我就认识了。”

　　少年紧绷着脸，额间渗出细汗。他的唇死死抿着，密不透风。

　　...中考第一跟他有仇吗？

　　在场的其他同学盯着书，悄悄瞄了一眼剑眉少年僵硬的表情，默不作声地吐出一口气。

　　——还好他们不是中考第一。

　　“那请问许诗茗同学愿意当五班的临时负责人吗？”

　　周彦提前看过班级花名册，自然知道谁是中考第一。

　　正埋头看书的许同学被cue到之后抬起头来，一脸疑惑，莫名地看了一眼墙角那位自己完全不认识的男生。

　　高大少年的背几不可见地挺直了些，身上的衣服好像也变得僵硬。

　　？

　　她和这人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推荐自己做临时负责人。

　　许诗茗不能理解男生的想法，皱了皱眉，又转过头看向班主任。

　　“不好意思周老师，我不能胜任。”

　　说完这句话等到班主任的答复后，她低下头继续看书。

　　没看见彭超眼底黯下来的光亮。

　　前世高一刚入学的久远画面在眼前浮现，终于和此刻的场景重叠。

　　周彦与彭超有过简短的交流之后，再次cue到了她的名字。

　　不过这次，剑眉少年的定位好像更准确些，一眼就锁定了许诗茗。不像前世在一片低垂着的脑袋中找了好几圈才看到娇小又低调的“中考第一”。

　　然而，纵然是比在座各位多了那么十几年的阅历，许诗茗仍旧想不明白彭超对她究竟哪来的无缘无故的恶意和敌视。以至于竟然到了要将她推选为临时负责人的地步。

　　？难道就因为她中考甩了彭超几十分吗。

　　这也太迷惑了。

　　许诗茗眨了眨眼，察觉到手边又有一张卷卷的字条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不可爱，你愿意当班上的临时负责人吗？】

　　...她在“不可爱”的称呼上停顿一秒，嗔了柳虞一眼。

　　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我愿意。”

　　许诗茗站起身来，余光瞄了彭超一眼，再同周彦的视线对上，扬声道。

　　“好。”扑克脸仍旧面无表情，冷漠地点了点头。好像结果究竟是什么对他的管理模式也没多大影响。

　　“那以后许诗茗同学就是我们班的临时负责人了。”

　　一锤定音。

　　许诗茗坐下来，转过脑袋向柳虞点了点头，悄悄将卷卷的字条攥在手心，没再传回去。

　　...为什么这辈子要同意当临时负责人呢？

　　许诗茗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前世周彦扑克脸下深不见底读不出情绪的眼神。

　　或许是宣布全班抽签挑选负责人后，所有人屏住呼吸，公布结果后又偷偷喘气的画面。

　　也或许是因为最后那位不幸成为天选之子的腼腆女孩咬紧了唇、耷拉着脑袋的模样过于伤心。

　　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旁边的小柳虞勾了勾唇，用弯弯的眼睛向她传递出“学神大人，不愧是你”的信息。

　　视线未及的地方。

　　凶恶少年彭超剑眉轻扬，几不可见地抿住唇，带出一抹细微且僵硬的奇怪弧度。

　　没人看到他紧绷的脚趾挪了挪。像是僵直太久在做什么伸展活动。

　　卓越高中规章制度的代言人周彦终于讲完了所有注意事项。

　　最后，他简单跟许诗茗交代了一些临时负责人的具体工作后就离开了教室。

　　班主任前脚刚走。教室里仍然一片寂静，柳虞就毫不顾忌地凑了过来。

　　没给她一点缓冲时间。

　　只见这位娇美人扬了扬唇，拿出先前许诗茗叠得十分规整的字条，十分不客气地指了指上边“柳姐姐”和“下课再说”几个字。好像纸条是她“为非作歹”的免死金牌似的。

　　——明示叫她柳姐姐。

　　“我刚刚没答应。”

　　许诗茗瞄了眼纸条上面的白纸黑字，看向笑眼盈盈的柳虞。

　　“可你也没拒绝。”

　　娇美人用两根白嫩的手指夹住字条，往许诗茗跟前递了递。

　　眼见着许诗茗犹犹豫豫、嘴角微张，几乎就要说出“那我现在拒绝”这样残忍的话，柳虞轻启红唇，立刻赶在她前面开口了。

　　“我身边...从小就没什么同龄人...”

　　刚刚还笑得一脸明媚的娇美人似是被勾起了什么难过的回忆，用落寞的眼神看了许诗茗一眼，复又迅速避开，低下头来。

　　只有闷闷的声音还在诉说。

　　“每当我看到周围其他小朋友身边...都有一起玩的弟弟妹妹哥哥姐姐就会特别羡慕...”柳虞咬着唇，抬起脸来，眼底又是一片雾气蒙蒙。像是清晨还未成形的露水。

　　“可惜我们家情况不允许......”说到最后，柳虞的声音已经不再清晰，音节也微微颤动，染上了落寞。最后一个字若有似无，仿佛一阵风的叹息。

　　娇美人没再看许诗茗的表情，只是望着远处，不自觉攥紧了手上皱巴巴的字条。眼底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委屈。

　　“......”

　　...如果不是太了解柳虞的性格，她还真以为这是个娇柔无害的小可怜呢。

　　许诗茗抿了抿唇，神情透露出些许无奈。

　　尽管她知道娇美人此刻或许是在装可怜，但听到柳虞委屈巴巴的语气，瞧见对方落寞的神情，她还是十分不忍。

　　心底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

　　真是...拿这人没办法...

　　许诗茗这样想，深吸一口气，将淡粉色的唇抿了又抿。

　　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三秒过去了...十五秒过去了...

　　就当柳虞以为计划落空、许诗茗是真的不会叫出那个羞耻称呼的时候。

　　几不可闻的三个字从温柔少女软软的唇缝间悄声钻了出来。

　　“...柳...姐姐...”

　　少女轻柔的低语像是夏夜的流萤。

　　从寂静的天地间一晃而过。

　　晃得柳虞心尖微颤。

　　教室内书页翻动的声音里荡起一片细腻的、柔和的涟漪。

　　娇美人弯了弯眼，扬起的弧度较之以往愈加勾人。

　　而在她弯弯的视线中。

　　——双唇紧抿的许诗茗睫羽忽闪。

　　淡淡的粉色从少女的耳根处悄无声息地爬上来，偷偷蔓延到耳尖。

　　可爱极了。

　　比早春被染作粉色的山茶花还要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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