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曲]雪融

　　怀孕之后，我整个人都疲懒了许多，虽说太医让我可以适当活动，可我实在懒得往御花园，太液池那种人扎堆的地方跑。

　　至于太医院，我直接绝了念头。

　　于是我索性一直待在寝宫，活动的范围仅限寝宫的小院子。除了皇后娘娘特地来看过我之外，基本没其他嫔妃前来探望。

　　没人来找我晦气，我的睡眠质量好了不少。就连君高冀来找我的时候，都降低了嘲讽我的频率，让我稍微有点不习惯。

　　万万没想到，他也有说人话的时候。

　　我已经很久没去找容予了，我跟他唯一的见面方式，就是我宣太医诊平安脉的时候。我跟他的关系似乎回到了最初相遇的那个时候。

　　这样也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腹部越拢越高，孕期反应越来越大，差不多吃啥吐啥，那段时间吃什么补药都没用，由于这副模样过于狼狈，我基本上谢绝了面客。

　　我的谢客令对君高冀没用，我也懒得拦了。好几次他来的时候，我都困得睡着了，小春向我禀报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来过。

　　我问小春，他来的时候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小春说，他只是坐在床头看了我一会，伸手碰了碰手和脸颊，然后问了我最近的情况。

　　我躺在摇椅上，盯着描绘着精细壁画的天花板。我与君高冀最亲密的接触大概只有侍寝的时候，他的手有些凉，而我畏寒，夏天还好，冬天的时候很讨厌。

　　偶尔留宿圣宸宫的时候，他有时候会睡不着，便会拉着我聊天，可每次都是我来起头，还要被他嘲讽蠢，有时候他只是试探性地触碰我的脸，只用指尖轻轻地碰，就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物一般。

　　这倒是给了我一种“自己正被小心翼翼珍视”的错觉，只是错觉而已。

　　孕吐实在太折磨人了，每每吐完一轮后，我瘫在床上生无可恋。神游太虚的时候，想起了过世许久的姨娘，不知道她怀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难受。

　　那……那个人呢？

　　果然不能多想，更难受了。我晃晃脑袋，将这种想法赶出脑海。

　　大概痛苦了三个多月后，孕吐的情况才慢慢好转。

　　澈修容蒋月笙前来拜访我的时候，我刚结束午休。她与我是一同入宫的，但我与她只是点头之交，我偶尔会去她的宫中拜访。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个笑容甜美，性格温婉的女子，就如同她身上这身淡粉色的宫装一样惹人怜爱。

　　论出身和家世，她比我好上太多，父亲是当朝四品大员，如今已经晋升为正三品，但她的晋升速度比我要慢一些。

　　“我先前几次到姐姐宫中拜访，都未曾见到姐姐，今日可总算是见到了。”澈修容笑盈盈地同我寒暄，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我有些不适应。

　　好几次？在有孕之前，我为了减少有人上门找我晦气的概率，要么外出闲逛，要么直奔太医院。回寝宫的时候，听留守的宫女们汇报，我都懒得过问谁来过。

　　问就是宫里的妃嫔太多，这个妃，那个修容，记起来真的很头疼。

　　除了那几个相互斗得起劲的，我都没记住谁是谁。

　　而眼前这个笑意满面的澈婕妤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平日里关于她的负面传闻一点消息都没有，偶尔听见她的消息还是皇后娘娘和颐淑妃上请晋升她位份的时候。

　　我笑着同她客套了几句，等着她说出来找我的真正目的。

　　“妹妹，你寻了我这么多次，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否同姐姐说说？”我喝了一口小春刚给我倒好的温水，加快了这次谈话的进度。

　　入宫四年，从未培养过感情的人突然找上门，并着重强调自己到访多次，怎么可能是找人闲聊。

　　“妹妹听说，姐姐与那楚德妃相交甚好，可那楚德妃……”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抿了唇，抬袖遮住了半张脸，眉梢眼角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在每部宫斗大戏中，总会存在一个让所有妃嫔都痛恨的人，也许是贵妃，也许是皇后。而在这个后宫中，德妃楚汐衿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仇恨。

　　不是因为美貌，也不是因为受到皇帝的宠爱，而是她那张嘴实在不饶人。她出身名门，父亲是当朝一品大将军，是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虽说是义女，但待遇一点都不输给亲生女儿，当今皇上刚登基便立她为贵妃。

　　在降为德妃之前，她是风光无限的贵妃，只可惜，她一心要那后位，甚至不惜给皇后娘娘下毒。

　　我虽与皇后娘娘交好，但是贵妃于我有恩，虽说她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膈应贤妃陆芊涵。入宫之后，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隔岸观火。

　　楚汐衿这个人虽然嘴巴毒，却从未对我进行过扫射，反倒对我这个“无害”的同盟倒是照顾。我曾悄悄套过话，问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个平平无奇的才人这般照顾。

　　她没有说话，那天她的态度难得缓和，看向我的视线似乎落在我身上，又似乎在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就像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带着怀念与哀伤。

　　我读懂了她传递给我的情绪，于是我乖乖闭嘴，不再探寻。

　　她虽然对其他人坏，但从未想过伤害我。所以，我在听见蒋月笙技巧拙劣的挑拨后，只是扯了扯嘴角，然后下了逐客令：“若妹妹是来同我说这些无用之话的，那么还是请回吧。”

　　“姐姐这是打算执意与那楚德妃同流合污？”蒋月笙似乎没料到我的态度竟是这样强硬，也对，我对外树立的形象一向是“与世无争”。

　　“同流合污？妹妹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呢。”我将茶杯搁在桌面上，清脆的磕碰声让室内的气氛瞬间降到零点，“那妹妹今日的行为是为何？为了正义？还是为了你自己？”

　　“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告诫我的呢？与我一同入宫的姐妹？还是所谓看不过眼的‘正义使者’？嗯？”

　　我没给她回嘴的机会，软着嗓音将她剩下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没想到姐姐竟是如此执迷不悟，也怪妹妹眼拙，竟没看出姐姐与那楚德妃如此姐妹情深。”蒋月笙将“姐妹情深”这一词说的缓慢，仿佛在恨不得将每个字眼咬碎一般。

　　说完这一句之后，她便匆匆告退了。

　　我知道这样明目张胆地与人刚正面非常愚蠢，但是我一想到楚德妃那天的眼神，以及她平日里对我的照顾，我就忍不住。就算这个蒋月笙攀上了皇后娘娘和颐淑妃的关系，我还是要怼回去。

　　我想起蒋月笙临走时那个怨毒的眼神，就知道她肯定憋着坏，随后叮嘱小春多注意平日的饮食，以防有人投毒什么的。

　　此后倒是平静了许久，没人投毒也没人传谣。直到临近产期的那一个月，宫中突然传起了我欺凌宫人的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什么夜里我的宫中经常传出宫人的惨叫。

　　我面无表情地听完小春的转述，想着蒋月笙果然开始动作了。我每天又累又困，哪有什么力气欺凌宫人。直到当天晚上，君高冀带着隐隐怒气来到我的寝宫。

　　面对他的质问，我只是平静地回答，我从未欺凌宫人，若是不信可以检查我宫中所有的宫人，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苛待他们。

　　也许是见我态度过于坦然，君高冀这才稍稍消散了些许怒气。

　　我想着以君高冀的能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个谣言，结果一个月过去了，还给我整了个“证据确凿”。就是这个处罚相较于其他犯过同样罪过的妃嫔，“禁足三月”这个惩罚完全不值一提。

　　我甚至都觉得君高冀是故意的。

　　禁足三个月，除了是禁我的足，也将其他妃嫔的探视一并杜绝，这倒是正和我意。

　　行吧，等我生完孩子再来跟蒋月笙好好算账。

　　建昭九年三月末，伴随着第一次阵痛，我被宫女们抬到床上。古代没有剖腹产，只能顺产。然后我活生生体验了一把“同时折断二十根肋骨”的疼痛折磨，我当时就想还不如一刀捅死我来得痛快。

　　稳婆一直在鼓励我用力，但是我所有的力气都被疼痛带走了。

　　阵痛是一阵一阵的，折磨也是一阵一阵的。在我疼得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皇上、皇上，血光之地，您不能进去！”

　　“若非尔等无能，朕又何苦如此焦急！潇贵嫔今日受的苦难，朕巴不得全都偿还到你们身上。”

　　“皇上！”

　　“陆雪融！”

　　“皇……啊——”

　　我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君高冀会出现在这里，疼痛就将我淹没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快要将我碾碎的阵痛将尖叫挤出了我喉咙。

　　“先别说话了，省些力气。”君高冀有些不知所措，兴许是被我狰狞的面容给吓到了。

　　“皇上，您还是先出去吧，女子分娩大多都是这般情形，潇贵嫔应当并无大碍，这里有奴婢们就行了。”稳婆劝道。

　　“那朕去外面等着。”他这才乖乖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听见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我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被疼痛折磨得神志不清，只能躺在床上干喘气。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就看见小春坐在床头抱着一个襁褓，轻声哄着。见我醒来她便将孩子交给随时一旁的奶娘，然后将我扶起来，在我身后垫上柔软的垫子。又将孩子抱给我，由于怕吵到熟睡中的婴儿，她放轻了声音，向我汇报我昏睡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她说，君高冀在这里陪了我很久，但因为还有政务要处理，所以不得不离开。

　　临走之前君高冀还说，这次我生下了一位小公主，说我生子有功，便将三公主的名字交给我来起。我想了想，看着襁褓中睡得正香甜的小孩，说：“就叫她菲慧吧。”

　　我希望我的小公主永远聪慧又美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