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之君子端方

　　白飞飞正神看着酒坛子里的酒，她抱着酒坛，死不松手。盯着深不见底的坛子酒，突然打破了沈浪深思着的思路，幽幽
　　道：“让你为难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沈浪苦笑道：“你。”
　　白飞飞“哦”了一声，也不看他，柔和了面色道：“沈大侠说的是以前的我吧。”
　　这是她对着沈浪以来，说的最温柔的一句话。
　　叹息着的语气，就着淡淡的面色，少了几分独独对着沈浪的犀利，多了几分对自己残忍过去的忍让与宽容。让沈浪突然
　　有了走近她的冲动。他以前只道她是一个奇怪的女子，一个让人怜惜又哭笑不得的女子，他却从来不知，她是个如此有
　　趣的女子。
　　——白飞飞似乎完全不关心自己的过去。
　　这样的事情，沈浪只道世上只有沈浪能够做出来。因为他心胸坦荡，放得下。
　　可是白飞飞，竟然像一口可挖掘的宝藏一样，有如此多的让沈浪惊奇的地方。

　　沈浪不想要白飞飞忘记了。
　　他不想她这么淡然平静地接受了沈浪是阿飞的爹这个事实。那样仿佛白飞飞眼中只容得下的唯一一个男子，已经如鸿毛
　　般轻轻地被她从心口拂去。
　　沈浪道：“你说错了，让我为难的是现在的你。”
　　许久无语。
　　白飞飞突然道：“当年，你并不想要与我有一个孩子吧。”
　　沈浪愕然，喃喃道：“你……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白飞飞直视他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沈浪看着她的脸庞，发丝轻轻地拂动着她的脸，那凝神盯着他的眼，似深深潭水，无边无底。她的眼睛细长而媚气，她
　　的脸庞甜美而动人。任何人，面对这样的眼神与绝美的脸庞，都无法不回答她的话语。
　　包括沈浪。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
　　那是一种淡安无欲的眼神。
　　那是一种不需要任何人都会乐观坚强地活下去的眼神。
　　许多女子爱上过沈浪，可是却没有一个有什么魔力能从他身边离开。
　　但这个神奇的女子，显然已经不再要他。
　　沈浪的眼神慢慢软化了。
　　在他沉沉地徘徊在自己的思路的期间，白飞飞一双锐利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紧紧地，紧紧地，把他
　　刚要脱口而出的话语截住：“沈大侠不必为了安抚我而说任何违心的话语。”
　　沈浪先是一惊，诧异的表情毫不掩饰地显示在脸上，然后他就没有了表情，一副常人的表情。说他现在是常人的表情是
　　因为沈浪平时都是微笑着的——沈浪不笑，有些反常。
　　白飞飞叹口气道：“沈大侠压根不想与当年的白飞飞扯上任何关系。你们也没有成亲。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寻找
　　过她。”
　　白飞飞不知道，此时沈浪之所以没有表情，因为心底里回荡着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去。这世间，从来未有过一人，如此
　　精准地猜测到沈浪的心思，不，白飞飞甚至不是猜测，是肯定。可是为何她可以如此敏锐地一眼看穿沈浪的心思？
　　白飞飞看到眼前的沈浪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看着她。
　　沈浪道：“……也许我并不是如此绝情的人。”
　　白飞飞道：“莫不是当年的白飞飞不让沈浪去找她？”
　　沈浪看着她，没有想骗她的意思：“是你说的生既不幸，绝情断恨，孤身远引，到死不见。”
　　白飞飞诧异地看了沈浪一眼，转过头喃喃道：“……怪不得初见时你们都如此惊讶，怪不得你们明明认识我却不敢相认
　　，看来我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了。”
　　沈浪直直看着她自责的样子，隐隐有些不悦道：“你不必为过去的你承担什么。忘记了就忘记了吧。白飞飞会自毁记忆
　　自然是不快的记忆。白飞飞会不去追寻过去，就不会去承担过去的责任，是吧？”
　　白飞飞苦笑道：“……看来你很了解以前的我？”
　　沈浪的眉头越皱越紧，刚要开口，白飞飞的话语已经压过来，像流火一样在心底烧过痕迹：“沈大侠，当年若是我做了
　　任何冒犯你的事情，我很抱歉。既然过去的白飞飞是如此决绝的女子，你们之前的相处自然不会是愉快的。”
　　沈浪很想告诉她，也许事情不是那样的呢？
　　沈浪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只能听着白飞飞的越来越压抑的语气，沈浪敏锐地发觉气氛越来
　　寂静而诡异。
　　白飞飞道：“沈大侠，你早已知道那张偷香门的飞镖信上写的要求并不是要白飞飞或者朱七七吧？我当时抢的那么明显
　　，严谨如你，一定起了疑心。”
　　沈浪抬头，却发现白飞飞带着歉意看着他，笑的温婉体贴，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酒坛子放到了一边。
　　白飞飞继续笑着说：“沈大侠，你这样的大侠自然是不会放下阿飞的，而阿飞并不是你想要的孩子，我不会让阿飞的事
　　情去麻烦你。那张字条上要求的是我把你或者朱七七带去。朱姑娘那样貌美又不会心机和功夫的女孩子落入偷香门如若
　　狼穴，我也不会让你去以身试险。但是你又绝不会不顾阿飞……这酒里的药半个时辰就会失去，但……”
　　沈浪开了开口，已发不出声音。
　　“……已足够我走到让你找不到的地方。”

　　沈浪总是会禁不住想到那天白飞飞的最后几句话：
　　“你一定想问，我是怎么在酒里下的毒的吧？”
　　“酒里没毒，我下在了红扑盖子上。我不喝那酒而是捧着是为了让你以为酒里有毒，自然而然地忽略了盖子。”
　　然后她就走了，在沈浪模糊的视野之中白飞飞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一如那一日的羞辱他们一番之后走的决绝而直爽。
　　沈浪叹口气，她自信沈浪没有办法找到她，沈浪自然是没有办法找到她的。也许白飞飞想走的话，这世界上不会有一个
　　人找到她。
　　可是找到白飞飞想去的地方也许没有那么难……
　　如果阿飞留下了痕迹的话。
　　——一只糖葫芦棒，是吃糖葫芦剩下的细细的杆子，上面还有啃剩的糖浆，一如那个小孩子一样鲜活可爱。沈浪没有说
　　，因为这是他和阿飞的秘密，他本是想把这个告诉白飞飞的，他去楼顶并非找她谈心，只是想宽慰她已有了阿飞的线索
　　。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告诉白飞飞她已迷倒了沈浪。
　　顺着阿飞沿途的指向，沈浪找到偷香门时来的正是时候。他是瞒着王怜花熊猫儿朱七七的，这是白飞飞的意愿。他顺着
　　白飞飞的心意，或者说顺着对自己的自信。
　　只是偷香门就是利用了他的这点自信。沈浪的自信并不盲目也不过头，相反，他很谦虚。他只是绝对的相信阿飞，相信
　　他的骨血。沈浪却忘记了偷香门既然能够骗到阿飞，又怎么不会再一次骗到阿飞。
　　沈浪实在低估了偷香门的卑鄙。
　　沈浪没有焦急，没有慌张，没有气恼，他带着微笑，心情放松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
　　值得庆幸的是见到了安然无恙的白飞飞。
　　她很好，没有明显伤口，走路也不见内伤的样子。
　　白飞飞被照顾的很不错。凤冠霞披，鲜红耀眼，盖着盖头那淡然无欲的气质，临危不惧的胆识，那稳稳踏着的步伐——
　　沈浪也知道是白飞飞。
　　只是呼吸急促了一些，在那个被打扮的娇艳夺目的新娘感觉到红绸那一端的人是沈浪的时候。
　　“一拜天地”
　　他感觉到了被压住秀发强迫磕头时白飞飞不稳的气息。他知道她是不想嫁沈浪。
　　“二拜高堂”
　　上面的武忌惮与吴忌惮作为他们临时的父母笑得洋洋得意。沈浪笑了笑，俊朗的样貌，潇洒的气度让女侍们都红了脸。
　　她们狠狠地瞪着白飞飞，沈浪苦笑道，若白飞飞能够像这些侍女一样就好了，事情还好办些。沈浪今日要娶的是白飞飞
　　，正是因为对面的女子对他没有一点爱意，才会成为沈浪的成亲对象。
　　普天之下，要找出一个这样的女子谈何容易。

　　偷香门，撮合无意之人。
　　灯笼的光，橙红的像火，配上遍地的大红喜色，铺天盖地地遍满了视野。
　　沈浪安然俯身拜下去。
　　“夫妻对拜”
　　沈浪一直以为白飞飞这样的女子，是死活不会让自己吃一点点亏的，审时度势，识时务，卑鄙一点可以说见风使舵。然
　　而白飞飞此时却绝不低头，也许是知道了这一拜下去事情就成了定局，也许是知道这一拜下去她就成了沈浪沈大侠的妻
　　子，即使喜婆在她腿上偷偷点住了穴道，她也一声不吭，挺直着胸膛与脖颈，硬气得很。
　　她终是敌不过偷香门的手段的，又何必做无谓的挣扎。沈浪很想劝她，但是劝不了她，因为白飞飞是不会听的。
　　最后白飞飞被迫低下头去时，沈浪看到喜帕下有点点滴下的湿润，不知是她的汗水还是泪。
　　应该是汗水吧，沈浪隐隐想，忍了被点多处穴道的剧痛那么久，即使是八尺大汉也会惊叫翻滚了。
　　她是不会流泪的，那么要强的女子。她不会哭给任何人看。
　　可是他推翻了自己的结论。销魂夺魄之时她眼角屈辱的泪水，晶莹洁净地划过眼角，落入发中。让沈浪抑制不住的激动
　　有一刹那的滞凝，她从头到尾未发一语。不知怎么的，沈浪就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是有些不悦而已，这中不悦沈浪以前也体会到，也是一样的情景，在白飞飞告诉沈浪她还会嫁给快活王时，他的恼火
　　席卷了头脑中丰盛的理智。只是这次他不会发火，他从来不会伤害白飞飞，何况如今，在他似乎为了救阿飞无辜地伤到
　　了她，在他不知道如何挽回的情况下。
　　她终于在他怀中睡去，沈浪已经恢复了一点点力气，他也可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去走探一下风声，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
　　时机。他只是抱着白飞飞娇美的身体不愿松手而已。他没有任何欲念，只是想抱着。他知道那不是怜惜。不只是怜惜。
　　他抱她的手势就像得到了难寻的珍宝一般不愿松手。
　　大红色的洞房在深夜里成了暗紫色。沈浪在夜的寂静中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是浪子，没有什么能够让沈浪驻足。她就像
　　孤烟一缕一样抓不住，他希望自己对白飞飞的迷恋可以很快过去。自己可以保持什么都不在意的生活。只是沈浪也知道
　　这是一个空想，如果可以不再迷恋白飞飞，在她走的那一刻就可以做到了，不至于这么多年萦绕在心头不去。
　　沈浪看了一眼怀中轻轻抱着的人，他不敢抱得太紧，怕她在梦中也难寻一点点安宁。有沈浪在的地方她就不会感到安宁
　　，沈浪只有这个时候可以安心的如愿的待在白飞飞的身旁。
　　沈浪笑了笑，看来他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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