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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袁风下决心换掉乔福长办公室主任,与后来煤都区发生的一些事情有关,这些事情其实就是区委书记老邵和区长老凌之间的较量。
乔福长被选在袁风身边当办公室主任,除了乔福长符合袁风的用人标准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乔福长的妻子小凌是煤都区区长老凌的堂妹。当初袁风安插乔福长在身边当办公室主任,有想与老凌加深感情的原因。
在煤都区,可以不注重与书记老邵的关系,但不能不注重与区长老凌的关系,老凌把私人感情看得比工作重要,是靠广泛的人脉关系一步步被提拔上来的。区长老凌在区里虽说是二把手,从参加工作就窝在煤都区没有挪过窝,把根盘在下面一圈又一圈扎了一层又一层,没有人能撼动他的根基。他是地地道道的本地和尚,本地和尚有本地和尚明显的优势,无论念什么经,都有人愿意听。老凌在区里成了话不说二遍,地不犁二茬的人物,伸出一扇巴掌能遮半个天。袁风撵的是老凌的上风。
与区长老凌相比,区委书记老邵是标标准准的外来和尚。
老邵被市委派下来之前是前任□□的秘书。通常,秘书出身的人斯斯文文优柔寡断,可老邵不斯文也不寡断,且是个急性子,说话连珠炮似的,语速快,又不绕远,办起事来不拖泥带水,瓜是瓜秧是秧,互不缠绕,像行伍出身,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啥事都不在乎,这是他的表面。其实,他心细如豆,啥事都在意都在乎,肚子里有一副算盘拨拉来拨拉去地打。官场里爱说某人有城府时,喜欢用“喜恶不形于色”形容,说的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啥事都不放在脸上。老邵是啥事都放在脸上,总是一副脸,只不过,放在脸上的永远是大大咧咧的粗线条。
“不形于色”和“一副脸”都是一样样。“不形于色”容易让人琢磨,琢磨是什么样的人,琢磨想的是什么事;“一副脸”就省略了这些,既然外在都表现是什么样的人,当然能猜到想的是什么事。老邵是用他“一副脸”掩藏了心里事,比“不形于色”的人更高明,更狡猾。老邵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对人际关系熟练,单位机关里的人平常浮在面上无所事事,无所事事就琢磨人琢磨事,又是芝麻绿豆的事,在芝麻绿豆里把人际关系琢磨透了,就成了人精。
老邵对人的掌控与老凌对人的掌控可谓色同毛对,不分上下。
老邵没有露出真面目。刚从上面派下来,还没有掌控下面的情况,就把自己的一副脸的优势发挥到了极处,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把工作标准和工作尺度能放多宽有多宽,该发脾气不发脾气,该批评人不批评人,就像耙地的犁耙,把犁齿调到最宽处,宁愿把硬土坷拉漏掉,也不去触碰,害怕人还没有站稳脚跟,就得罪一大片。老邵的假象迷惑了许多干部,都觉得他好糊弄。区里好事的闲人给他画像,说好糊弄的领导都能力平平顺风尿湿鞋,这样的领导,罩不住跟随他的人,在任用干部上往往说话不硬。说话不硬又不能罩住下面的人,在后面追撵不追撵都一样,因为这种领导坏不了什么事,也好不了什么事。
煤都区财政局长仝世德就有这种想法。
年初区里开人大会,仝世德代表政府做财政报告。有一笔财政支出没有明细出处,只笼统报告支出了多少钱。区委书记老邵害怕代表组讨论时代表们发问,就在办公室里告诉仝世德给他准备一份支出明细。仝世德嘴上说“中,中”,却转脸把这事忘了。偏偏在分组讨论时候,有代表提了出来,老邵说不出来,弄得脸红脖子粗,就把这事放在心里了。人大会闭会,老邵参加集体宴会,在楼道里遇见仝世德,停下脚步,一本正经说,仝局长,如果不忙了,能不能把财政支出明细给我报一份?虽然一脸平静,仝世德看到的却是满脸的忿气。老邵这么一提醒,仝世德想起了这件事,是自己无意间忘掉了区委书记交代的事情。
仝世德也不是故意慢待老邵的。那天,仝世德从老邵办公室里出来,在门口遇到区长老凌,老凌说:听说今年大会对财政报告表决时,有几个代表要投反对票,虽然无关大局,但负面影响很大,你要带领几个副局长一个代表团一个代表团沟通,把问题化解掉。老凌交代的事平常就上心,又加上这件事事关自己的工作,仝世德不敢怠慢,一紧张就把老邵交代的事情给忘了。见书记揶揄他,仝世德心里承认,的确把老邵的分量放轻了,忙致歉,说多请书记担待,只顾忙会上的代表了,一忙,啥事都忘了。老邵嘴上说没事没事。其实是把这件事攒在肚里了。
接着,区里开常委会研究政府工作报告的落实情况。会前,老凌卖关子说,今年的人大会多亏发现及时,几个代表想捣乱没有捣乱成功。我给老仝下了死命令,让他分团去做代表们的工作,保证财政报告全票通过。老仝真是个能靠得住的人,无论交代什么任务,都能保质保量圆满完成。老凌面上夸的是老仝,底下夸的是自己。传到老邵耳朵里,便格外刺耳,觉得仝世德忘了自己交代的事不是一个事的问题,是对自己当书记的轻视。就像打电话给某熟人,电话没有接,打电话的人不会计较,没有接电话有各种原因,倘若明明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没有接又没有回电话,只能说明这个人在接电话人的心目中不重要。老邵此刻就是这种心情。与老凌一比较,心里下了一层霜。
不到半年老邵控制了煤都区的局势。对区里的干部做了一次调整,调整的对象都是攒在他肚里有事的干部,动作之迅速,手腕之强硬,用人之霸道,连老凌也一愣一愣。原来,老邵给人的“一副脸”是烟幕弹。
仝世德回过神,才觉得老邵也是硬茬子。摸摸头上财政局长的帽子还戴着,但觉得不实在,随时都有被摘的危险。于是,找各种理由给老邵套近乎,老邵也没有表现出待见不待见的样子,该热情还热情,该说话还说话,只是感觉热情是故意表现出的热情,说话是浮在面上的官话,与他在心里隔了一层没有打通。仝世德心里踏实不下来。
年底开会研究经费使用安排,仝世德也参加了会议。会上,需要确定机关文明单位奖的发放。煤都区政府机关是市级文明单位,按规定全年可以奖励一个月工资的奖金。老凌是区长,掌握着财政支出大权,先发言,说今年财政特别困难,先保职工工资。老邵不同意,说文明奖一定要发,可以把其它费用支出压缩一下。老邵刚刚到区里任区委书记,下面的人对他有所期待,期待中文明奖没有了,会影响他的形象。老邵意识到了这一点。
老凌看老邵硬着头要发,解释说,文明奖不一定非要发放,按规定财政有钱发放,没有钱不发放。老邵问为什么往年能发放?老凌说今年的情况特殊。没有等老凌往下面解释,老邵连珠炮似的说:财政困难,从中央到地方哪个单位不在讲?讲归讲,实际是实际,有哪个单位困难到揭不开锅了?有哪个单位不是肥吃饱喝?老凌见老邵话里有火药味,没有马上接话,停下来喝了几口茶说,财政困难和揭不开锅是两码事。老邵怒气未消,说就是三码事我也不管,我只要求今年按时发放文明奖。老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你不管钱,不知道其中的难。老邵也不置可否笑笑说,谁不难?我们坐的位置就是作难的位置。说这话的时候,侧过头,对坐在后面的财政局长仝世德说,老仝,你是管财政的,我问你,其它的财政开支能不能压缩掉?仝世德猝不及防,不知道怎么回答,不停地摸脸。
散了会,仝世德坐在汽车里,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自己的财政局长难当,不是因为财政周转困难,而是因为书记老邵和区长老凌之间有了矛盾。两个一把手如果有矛盾,最难受的是单位重要部门的负责人,书记和区长都拿负责人说事,说事就是把与自己不一心的负责人调离,害怕呆在那个位置上加重砝码。所以,这些重要部门的负责人都小心翼翼两边做平衡,像走钢丝绳似的走在中间。而非重要部门的负责人则不同,有时,还喜欢两个一把手闹矛盾,有矛盾则有隙可乘,本来就是别人不重视的部门,不用像重要部门领导那样左摇右摆找平衡,不但不用找平衡,有时候还愿意打破平衡站边,觉得是翻身的机会。
财政局是区里的重要部门,这个局长不好当。不仅要平衡区委书记和区长对他没有意见,而且要维系好两边关系,局长的位置才能坐稳。现在区委书记老邵看上去对他有满肚子的成见,他清楚这成见是从老凌那里传导过来的。老凌不该在会上护着他,护着他老邵就会认为他是老凌的人。老凌替他说话是好意,好意帮的却是倒忙。
仝世德不敢怠慢,设了个饭局请老邵吃饭。他想借助吃饭,把自己的思想汇报一下,消除老邵对自己的误解,加深彼此的感情。电话打过去,老邵说:外面的酒还躲不过来呢,不要自个给自个加忙了。话说得轻松,仝世德却感到不轻松。老邵不是一眼就能看到肠胃的人,肚里的肠子盘了一圈又一圈,话说得越客气,他心里越发虚。不过,联想到老邵在上次调整干部时,对不喜欢的干部一竿子打下来却没有调整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在老邵心里还有位置。有位置,不知道是真有位置还是假有位置,仝世德决定先试探一下,以假辞职为借口,观察老邵是真挽留还是假挽留,挽留的程度有多大,他心里才有数,才能知道以后如何应对。
仝世德去老邵办公室汇报工作。先客气一番,说老邵怎么怎么对他好,怎么怎么支持他的工作。老邵耳朵一支棱,觉得老仝说的是违心话。自己在心里与他打别不是一天两天了,别说对他好,厌恶都到了极点。上次调整干部,之所以没有调整他,主要是照顾老凌的感受。区长主管财政,对财政局长有话语权,如果他强上弓,把老仝的财政局长撸下来,势必与老凌闹翻脸。何况能坐到财政局长位置上的人,没有两把刷子坐不上去,所以,就没有动老仝。
老邵应付老仝说,都是区里的工作嘛,无所谓照顾不照顾支持不支持,把工作当成事业,有责任心有事业感就是称职的领导。说的都是官话,仝世德心里一愣,笑着说正因为当成了事业,所以一点没有敢懈怠,但有时候往往力不从心。老邵看了他一眼,说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会力不从心呢?仝世德叹了一口气,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盒香烟,晃了一下示意想抽。老邵做了个手势,仝世德从烟盒里分出一支点上,深吸一口。老邵低着头翻报纸,用余光瞟了瞟对面坐的老仝,笼罩在烟雾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邵是急性子,不喜欢别人说话做铺垫,说老仝你有困难说困难,别弄得跟啥似的。仝世德又叹了一口气说,邵书记,我个人有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尽量把语气放平缓,让老邵感觉到欲说不说的为难。老邵大大咧咧说,在我面前没有不当说的。仝世德便吭吭哧哧说,我想把财政局长的位置让出来,留给年富力强的同志,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这些话是仝世德反复斟酌出来的,既不能把辞职的话说死,让老邵感到去意已决,不再挽留,又不能把话说生硬了,让老邵觉得故意将他的军,惹起反感。把辞职的意思表达出来,又不把重心放在辞职上,这就是仝世德的真实意思。
听到仝世德的辞职的话,老邵还是在心里惊了一下。不过,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是真辞职,是想用辞职的方式试探自己,便抬头看了他一下,问为什么要辞职?仝世德把一口烟吸进肚里,慢悠悠说力不从心。老邵又问是工作方面的原因还是健康方面的原因?仝世德没有回答,从烟盒里分出一支烟,续上剩下的烟屁股,抬眼去看老邵,摇了摇头,答所非问道,邵书记的身体状况怎么样呢?在仝世德看来,把辞职的意思表达出来,就不能把话往下延伸了,延伸了,老邵会误以为自己真想辞职。老邵敷衍说,不算好也不算坏。老邵看出他的心思,脑子飞快传动着。更换老仝是早有的想法,老仝是老凌的人,和老凌穿一条裤子,两人一条腿走路,现在老仝不请自入瓮,是个绝佳的时机。老邵装着不情愿的样子说:像你这么难得的局长,说辞职就辞职,即便辞职也得给我个思想准备,哎,你现在辞职,我上哪里选像你这么合适的人选?说完,没有等老仝反应过来,拿起电话拨给老凌,说老仝现在在我办公室辞职,我挽留都挽留不住,财政局长这么重要的岗位,你也要琢磨琢磨,选个像老仝这样的人选。老邵这样说话等于已经开销了老仝,之所以还要说给老凌,实际上是要把老仝回头的路堵死。
仝世德绕了一大圈,把自己绕了进去。
听说区委酝酿财政局长人选,袁风动了心。财政局长和城建局长虽说平起平坐,在一个级别上,但在区里的重要性不一样。财政局长管着钱,哪个单位都是仰脸看。袁风把自己有意财政局长的想法给老邵说了,老邵一时手头没有更好的人选,觉得袁风虽然不是跟自己贴心,但与自己的关系也算过得去,关键是他与老凌撇清以前的关系不算区长圈内的人,就口头答应了。
老邵召开书记办公会议,讨论拟任财政局长的人选。老邵把袁风作为后备人选提了出来,区长老凌当场就给予否定。老凌对袁风不是有什么意见,更不是觉得不适应担任财政局长,而是对书记老邵有抵触,觉得老邵把仝世德的财政局长开销掉了,他就必须把书记物色的人选否决掉。一来可以显示区长这个职位的存在。虽说区委书记在干部的任用提拔上有主动权,但并不意味区长就没有话语权,把区委书记提出的人选有选择否决一两个,就会在干部问题上变被动为主动。二来可以显示老凌个人魅力的存在。就他的脾性,不说处处尿人一头,但绝不是尿不响的,哪个从基层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不是站起身能遮挡一大片,坐下来能沾四两土?老凌否定袁风的财政局长人选,让老邵始料不及,后悔没有把任用袁风的圈画圆。
把袁风否决掉,老凌有些后悔。在会上,他完全是临时起意一时冲动所为,为的是同老邵唱反戏,待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否决了袁风等于得罪了他。
袁风得知自己被老凌否决,表面平静如初,心里却不是滋味。他与老凌没有什么矛盾,更没有解不开的死疙瘩,老凌的堂妹小凌就在他手下工作,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必跟他过不去。老凌给弄了这么一出戏,说明在老凌眼里根本没有他自己。
袁风的心慢慢往下沉,想到了小凌,又想到了小凌的丈夫乔福长,把乔福长知道送花的事并在一起,袁风下决心要把乔福长的办公室主任拿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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