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摘下眼镜

　　这周上班，叶揆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进入办公室。但一天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廖庆芝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她明白，一旦进了学术圈，如果想要根本地改变自己的窘境，就必须要有能拿出手来的成果。但是从何开始呢？导师远在海外，杳无音讯；本科这边，论文导师就不是本系的人，在毕业那刻就都断了联系。现在自己又天天在各种跑腿，真正提升自我价值的工作也寥寥无几。那只能从廖庆芝这里入手了，但研究所里每个人的关系也比较微妙，她不敢冒进。她又想：“那要不，我再看看现在能否在家乡找到更好的工作，在跳槽回去？但是，我要了这边户口的意义又是什么呢？要不再忍耐一下，说不定会有转机出现？”
　　这时候，一条微信打断了她的沉思。
　　是子问发来的：“叶老师，救救我吧！”
　　“学校突然调查起咱们社团，说钟教授借社团获取不正当收入，查到团费这边，教授说是我在他没有请求的情况下，自发组织的。团费的数额和去向，因为没有凭据，导致我开始受到一些诽谤和攻击。同学这边的反应非常激烈，需要我给一个交待。我也找了其他所有负责团务的老师，希望他们证明我是清白的，但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人回应我。现在我该怎么办？”
　　叶揆一下子懵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子问这么着急，想到自己也遇到过负责社团的老师以学生作挡箭牌为自己牟利的事，于是就回复道：“子问，你先别急。”
　　“关键在于，对方确实收了你的钱，而且是有规律的，对吗？”
　　“那么，首先，你是通过什么渠道收的钱？“
　　“其次，每次的团费大概多少，谁交了谁没交，这些你应该有记录吧？可以把账目交上去，并且跟大家核对一下。”
　　“最后，你当时把钱交给了谁？你跟大家说明白。如果对方收了这些钱，肯定会有定期的资金上的流转，到时候查的话，可以让检查的人根据这些账目来核对。”
　　子问是纯文科生，而且对经管类的的知识一窍不通，以前叶揆跟她聊过成本的概念时，发现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叶揆认为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子问也明显陷入焦虑烦躁的状态，所以她尽量把回复做到要言不烦、便于执行。
　　过了一会儿，子问回复道：“好，谢谢您，我试试。”
　　叶揆内心五味杂陈。白梨社是叶揆的‘避难所’，因为她在这里能够心无旁骛地沉浸在音乐、舞蹈、诗词歌赋、戏曲艺术当中，泮大的学生也很尊重她，所以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是单纯而美好的。因此平时工作无论有多累，她每周都要坚持来。钟教授的一切虽然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自己导师的光环，但他也算是学校里的前辈了。见过了学校那么多风风雨雨，结果最后还是败给了贪婪和欲望。叶揆想到很多学校商演都是不给学生报酬的，但是很少会有学生站出来反映，所以是谁想到从这条线索来扳倒钟教授的呢？
　　她下班后，翻了翻手机，这才发现，白梨社的群已经解散。
　　这下，就不知道社团里都曾有过什么人了。
　　这也意味着，从这周开始，她也不再和白梨社有任何关系了。
　　她哭笑不得：“我到底是没有当真正主角的命啊……”
　　另一边，慕珵也得到社团出事的消息。他本来已经为这一刻的到来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
　　这件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在他脑海里，叶揆、Lily、邱总三人开始联系了起来。
　　于是，他发消息给叶揆：“社团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叶揆回复：“好突然，你知道具体吗？”
　　他继续说：“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很可惜，咱们的戏要唱不下去了。对此我感到非常遗憾。”
　　叶揆觉得他可能也很遗憾自己没有成功登台，于是安慰道：“那也是咱们没办法左右的事。很高兴能和你合作，我看到了很多自己需要改进的地方。”
　　慕珵道：“叶老师，上回咱们一起买的东西应该还没来得及报销吧？”
　　叶揆想了想：“哎？可不是吗……那可怎么办？”
　　慕珵：“东西在你那里还是杜老师拿走了？”
　　叶揆这才反应过来：“啊？当时杜瑰把她要的东西拿走了，因为东西太多了，最后你的那份先放我这里了。你要取回吗？这应该没什么问题。”
　　慕珵道：“好，我也不着急。但是我可能马上就要出差了，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再回泮州，所以你可以和我朋友的助理交接下吗？我帮你们约时间地点。”
　　叶揆道：“嗯嗯，没问题。”

　　到了约定的时间，叶揆带着东西到了指定地点。这时一位身穿黑色制服、戴着黑色墨镜的女子朝她走来。
　　叶揆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的感觉，便上前问道：“请问你是来帮慕珵先生领东西的吗？”
　　女子缓缓摘下眼镜，叶揆突然间不知所措。
　　这个人，是叶揆的小学同学，也曾和叶揆一位民乐老师。但是她只跟到小学毕业，就没有继续学下去。叶揆只知道，她后来在上高中的时候学习突飞猛进，去了相当不错的学校。
　　“哟，”那人冷笑，“是你呀。”
　　叶揆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于是问：“你来这里是慕先生的意思？”
　　对方说道：“是呀。既然是他叫我来，那意思应该很明了了。有些话人家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你也要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叶揆愣了一下，她正色道：“时曈昧，你这话什么意思？”
　　时笑道：“你没什么变化嘛。小时候靠什么，长大后依旧。这点我是难以企及的。但是你要记住了，岁月不饶人，聪明人都知道，什么才有时间价值。”
　　叶揆想起，当年在那场风波过后，她去考合唱团，她的同班同学很高兴，在商量如何让老师不接纳她。据说“打心眼里恨她”的，就是这位跟她一起上过民乐课的时同学——她甚至还说过：“她单靠两条小辫子和一张脸！”叶揆回想，那时自己是班上最受瞩目的孩子，因为自己能够快速掌握老师教授的内容，并且融会贯通。学习的时候，她只觉得乐在其中，她当时还可以感受到学习和快乐的相互作用。后来，到了三年级的时候，老师只收了她一人为可以到老师家上小课的‘入室弟子’，当然此事她没有声张过。其他人有的认识到自己不是这块料，或者不愿意在‘与主课无关’的事上投入更多，就止步于大课，快到高年级的时候就逐渐退坑了。
　　然而在六年级考特长生的时候，时也去了，虽然水平还是那样，但她的表现逗乐了评委。最后，她和叶揆以及另外一位从小就单独和民乐老师学的人，拿到了同样的等级……
　　叶揆郑重其事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恨我。但是，我的才华和努力是有目共睹的。你诋毁别人，不过是因为别人能得到的你得不到的东西。当初，你该报复的也报复了，该发泄的也发泄了；现在，也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了。我不屑于跟你计较过去，因为我跟你，从来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但如果你还不自重，那……”
　　时曈昧看她要反击，她本以为叶揆还像以前那样，凡事都会检讨自己，于是立刻打断她道：“我告诉你，你奈何不了我。还是那句话，你从来都不知天高地厚。当初那件事，你也不好好想想，老师为什么挑中了你？那时我们能如何，现在依旧是这样。”
　　她一手夺过叶揆手中的袋子，冷笑道：“你，好自为之吧。”
　　叶揆怒目而视，但她也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潜伏在落叶堆里的暗火，被人撩拨接触了空气，整片森林将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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