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列车

　　山里寒气袭人，早上尤其冷。看着火塘里红艳艳的火苗，周冰璇忍不住走过去坐下，将一双手放在火上烤着，汲取那些热气。

　　老太婆拍着怀里的小男孩，问道：“吃早饭吗？十块钱。”

　　只要周冰璇一直给钱给她，似乎，她并不在意周冰璇要在这里住多久。

　　周冰璇点点头，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十元钞票递过去：“麻烦你了。”

　　火塘旁边搁着一辆木头做的简陋的学步车，老太婆将小男孩放进车里，转身走进了黑洞洞的厨房。

　　“啊，吧……”小男孩好像还不会说话，只会胡乱的发出一些声音来。

　　他的一双眼睛大而无神，有些微微的凸出来。小脸脏兮兮的，糊满了口水和鼻涕。周冰璇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遗像，觉得这孩子像父亲，多过像母亲。

　　比起他的姐姐，这个孩子还算是幸运的。起码，老太婆看起来很是在乎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一会儿之后，老太婆从厨房走出来，端了一碗面条给周冰璇。

　　这个地方的人，似乎很爱吃面食。

　　热乎乎的汤面里放了青菜和一个煎鸡蛋，老太婆并没有在饮食上苛待周冰璇。周冰璇看过招娣吃的东西，跟猪食也差不了多少。

　　吃完了早饭，周冰璇就一直待在火塘边，没有离开。这温暖的橙色火焰，似乎，能够给她一些勇气。

　　老太婆只要不做事，就会一直抱着小男孩。现在也是这样，她抱着他，吧吧的逗他说话，教他喊奶奶。但是，小男孩始终只会发出一些简单的声音，并不会清楚的叫人。

　　周冰璇觉得，这孩子瞧着，智商仿佛有一点问题。当然，她只是在心里想想，并不会没眼色的说出来。

　　看了招娣妈妈的遭遇之后，她对这个老太婆憎恶极了，但是言行上，却并不敢得罪于她。这荒山野岭的，万一对方暴起伤人怎么办？她可只是一个孤身的弱女子，不得不小心谨慎。

　　看着老太婆不停的逗孩子，周冰璇终于忍不住问道：“招娣之前告诉我，她爷爷摔下了悬崖，爸爸在田坎上摔断了脖子。那么，她妈妈呢？她妈妈是怎么去世的？”

　　老太婆抬起眼睛看过来，眼底一片阴骛：“你问这个干什么？”

　　“呃，就是有点好奇……”

　　老太婆掏出一条脏兮兮的手绢替小男孩擦了擦鼻涕，说道：“那个贱货啊，就是病死的。真是个扫把星，要不是娶了她，我男人和儿子也不会出事，都是她，活该，活该病死……”

　　“她生了什么病？”

　　“谁知道她的？”

　　“你们没有带她去看病？”周冰璇问出口，才后知后觉。他们连柳蓓蓓的身份证都烧掉了，怎么会带她离开这里去看病？打的，就是让她当一辈子隐形人的主意。这样的话，柳蓓蓓被卖到这里的这件事，就永远不会被人察觉。生了病就靠自己捱，实在捱不过去，那也没有办法……

　　周冰璇只觉得心里像是揣了一个大冰块，让她从头到脚都感到刺骨的寒意。饱胀的胃部隐隐作痛，几乎想要呕吐出来。

　　下午时分，看到招娣的身影出现在梯田那边，周冰璇迎了上去。

　　招娣照例背着一大筐从山里打来的猪草，压得她无法直起腰来。小小年纪，脸上已经有了沧桑的神色。

　　周冰璇疾步走过去，帮她扶住筐子：“我来帮你吧……”

　　“没事，姐姐，我背得起——”招娣的脚步虽然沉重，却没有摇晃，她真的已经习惯这繁重的劳作了。

　　她将筐子放在稍稍高一些的田坎上，自己的背则靠在其上，说道：“我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儿吧，等到回去了，就要忙个不停了。”

　　“好。”

　　两个人一起靠在田坎上，看向远方，一时默默无言。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西边的天际，弥漫着极度艳丽的晚霞。像是仙女才能织出来的七色彩纱，铺陈在山顶之上。

　　“妈妈以前，最喜欢看晚霞了。”招娣突然说道，眼里露出怀念的神色来。

　　周冰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沉默了一下，而后问道：“招娣，你的妈妈，是怎么去世的？我问过你奶奶了，她说，你妈妈是病逝的。”

　　招娣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周冰璇不解的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招娣道：“那天……我一大早就离开了，上山去打猪草。家里喂了四头猪，它们每天吃的草，都得靠我去山上打。我几乎每天都是早上出去，下午回来，差不多整整一天，才能打够它们这一天的粮食。……自从爷爷和爸爸走了之后，奶奶就怪上了我妈妈。她整天骂我妈妈是扫把星，害死了爸爸和爷爷。有的时候，还会上手打。妈妈自从生了弟弟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一直在流血，奶奶也不给妈妈治病，就让她那么拖着。那个时候，我妈妈瘦得只剩下了骨头，经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床上躺着……那一天，我回到家里，就发现妈妈不见了。我问奶奶，她告诉我，妈妈在中午的时候就没气了。她还说，我妈妈这样流血流死的女人停放在家里不吉利，她已经找人把她给埋了。连一口棺材都没有，就这么埋了……”

　　招娣平静的诉说着，没有眼泪。一张干瘦的小脸上，只有麻木。在生活的重压之下，她已经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这样的招娣，周冰璇忽然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于是，她只是静静的陪着她，看着晚霞渐渐淡去，黑暗降临。

　　回到招娣的家里，夜幕已经低垂。从外面看进屋子里面，黑洞洞的，好像是怪兽的一张大嘴，吞噬了生命。

　　可不是么？它吞噬了柳蓓蓓的一切，青春、幸福、爱情、友情、亲情，最后是生命。

　　看着火塘旁边隐约可见的人影，抱着小孩子晃悠的样子，周冰璇突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这个地方，令人窒息。

　　夜晚，躺在柳蓓蓓曾经睡过的床铺上，周冰璇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鼻端，一直弥漫着血腥的气味，那是柳蓓蓓曾经在这张床上流淌过的鲜血，散发出来的气息。

　　好不容易睡着了，她便在梦中，见到了曾经的柳蓓蓓。

　　人的梦一般是没有颜色的，但是这个梦，充满了鲜艳的色彩。

　　天空是蓝色，云朵是白色，阳光是金色。

　　披着一身金色阳光，柳蓓蓓穿着一条红色裙子，脚步轻快的走了过来。

　　她的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眼里充满了活力和光彩。

　　梧桐树底下，站着身材颀长的青年，看向她，眼里满是爱慕。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街头，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幸福，那样的般配。

　　有小孩子在街头玩着吹泡泡，一个个透明的泡泡漂浮在空气里，在阳光底下，变成了七彩的颜色。

　　玩着玩偶装的人在给小孩子们发放气球，手里一大串气球，红黄蓝紫，鲜艳极了。周围，尽是人们的欢声笑语。

　　忽然之间，一切都消失了。无尽的深邃的黑暗，笼罩住她的视野。

　　黑暗里，只有一线红色。那是柳蓓蓓的身上穿着的红裙子。然而看得仔细了，就会发现，那红色，全是淋漓的鲜血！

　　柳蓓蓓惨白的脸上，满是鲜血淋漓的伤口。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之上，也全是血色。她看着周冰璇，呜咽的哭着，哭声里满是惨痛和绝望。伸出血红的手，她看着她，眼里尽是祈求之色。

　　“啊——”惊叫声中，周冰璇醒了过来。然而眼前所见到的场景，险些使得她再次尖叫起来。

　　今夜是满月之夜，莹白的月光从窗户纸中照进来。屋子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面色阴森的老太婆站在她床前，低头看着她。老太婆的手里，赫然拿着一把寒光闪烁的菜刀！
　　周冰璇被吓傻了，看着老太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生怕自己只要吐出一个字，那把菜刀，就会砍在自己的身上。

　　她定定的看着老太婆，看得久了，终于觉察出对方的异常来。

　　老太婆睁着眼睛，眼里却是无神的，也没有焦距。好像，并不是清醒的状态。

　　莫非……是在梦游？

　　周冰璇盯着老太婆，抬起手来，试着在她面前晃了晃。果然，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知道对方是在梦游之后，她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试着一点点的，把自己从对方的刀锋底下挪出来。

　　终于，她的双脚挨到了地面，离开了床铺。

　　就在她从床上爬起来的那一瞬间，老太婆手里的刀，也砍了下去。重重的砍在被子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来。接着，她便不停的，一刀又一刀的砍下去。仿佛，对这张床，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砍着砍着，她瞪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嘴里嘟囔起来：“砍死你，砍死你这个赔钱货，砍死你这个扫把星，砍死你，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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