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

作者:羑夏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七章


      姜氏心中将皇后骂了不知几个来回,越思越想,心中气儿不顺,也不敢对人说,自己捂着帕子哭了一回。哭罢了要水净面,见小凌蜡黄着脸儿,端了一盘半凉不凉的水进来,拧了帕子要服侍他,姜氏一半是惊,一半是恼,问:“满屋子人都死绝了不成?你却亲自做这个。”
      小凌苦笑道:“宫里人踩低捧高,这已是好的,主子不见梁答应处,米饭也是夹生的。”若不是梁答应家中上下打点着,日子还不定怎么难过呢。
      姜氏听了,鼻头一酸,眼泪噼噼啪啪往下落。她抓着帕子,恍惚道:“当年我刚有孕时,咱们多风光啊,吃的用的怎么不是满宫里独一份。嗳,有一回我说要吃桃儿,连主子娘娘那里的蜜桃也送过来,如今怎么、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说着,嚎啕大哭。
      小凌一旁也陪着掉眼泪,劝道:“主子年纪尚小,有大把的青春,好日子尚在后头呢!”
      姜氏抽噎着,听着小凌好劝歹劝,拿帕子擦了脸,换了衣裳,寻思着挑个什么舞跳,好将圣人重新笼络来。
      小凌重新给她梳了个双螺儿,好尽力显她年轻娇媚;又找出箱笼里放的揉蓝洒金薄纱袄、白绫裤子,系了一条松花色海水纹的围腰裙,掖着桃红的汗巾子,穿了大红白底高低鞋儿,扭捏着上后院空旷处,要把从前省下的功夫再捡起来。
      凡是原来会的,不拘是唱是跳,若不常练者,慢慢也就忘了。更不必说姜氏在王府、宫里这些多年,养尊处优,连怎么弯腰抬手也忘了。
      她扭了两下,按着从前记着的跳,手臂开阖间,挽着轻纱,倒也不算难看。跳完一折,姜氏气喘吁吁、浑身香汗淋漓,心里急得了不的——她原本是宫中舞伎,教习的师父看她舞跳得实在出挑,模样也生得好,又有些心眼儿,便往与皇子府里送人的内监处打了招呼,将她送进了太子府。自打承宠封了宝林后,她便再没练过,连往年自得的杨柳腰儿,也因为生育、小产,远不是一般娇柔了。若是这个模样儿在圣人跟前露脸,也不知是奔着承宠还是失宠去的。
      练了不过盏茶时候,姜氏便觉得浑身酸疼,一下坐在地上。小凌去搀扶,也吃她一巴掌打开,险些摔在地上。

      长乐宫这头自然无有一处不好,皇后见了姜氏落魄,心怀畅美,又想怎么找筏子收拾张氏才好。
      钟氏心知张氏虽然封了妃,还是一般小家子气,再者她跟前伺候的大宫女青兰从前是同张氏一班唱曲儿的姊妹,见她进了宫便扒上来,惯是个眼皮子浅、见钱眼开的主儿,早早地收买了,叫她撺掇的张氏做些不得圣心的事儿。
      张氏这些多年,唱曲儿的功夫倒是没落下,毕竟圣人爱听,有时去曼音楼坐坐,不时要听她唱些宫外时兴的小令。
      宫内自养了一帮写词儿的,做的都是些歌舞升平、华而不实,应制的套词儿,先帝很爱听这些,今上却不爱,总叫人出宫去寻些文人诗词唱来解闷。宫中嫔御不时也办些小宴小会,不免要做些诗词,也一般命人做了曲子唱。
      因此只要有些好词,张氏就不免要出一番风头。
      “德妃也真是不着调儿,都做了母亲,还是一心想着媚主惑上,心不在孩子身上,这孩子得吃多少苦头哟,本宫想着都心疼。”
      钟氏一边对着除夕夜宴的单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同琥珀说话。
      琥珀端着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儿,果然娘娘心慈,体恤德妃为母不易。奴婢斗胆,要不然,还是把德妃娘娘递的单子打回去,也好叫她安心照料小殿下们呢。”
      钟氏往榻上一靠,笑道:“好丫头!正说到我心里头了。你且吩咐个人去,哎,前些日子那个杏蕊我瞧着颇伶俐,叫她去玉藻宫,把这道理给张馥贞摆开了揉碎了讲清楚咯,省的她在圣人跟前嚼舌头。顺道儿你去太后宫里问问,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没有。”
      琥珀笑吟吟应了,略福一福身便出去了。

      琥珀前脚刚出去,后脚儿真珠就领着一串儿小宫人进来,道:“娘娘,内事监才送了新的冬衣,都是一色的贡缎,无趣得紧。”
      后头一个黄门,是内事监专管衣裳服色的,姓刘,短身材,吃的胖大,白净面皮,秃眉、大眼睛。
      刘内监闻言,谄媚道:“嗳,真珠姑姑,给主子娘娘的真是满宫上下头一份儿,不是奴婢们不孝敬,大库里是一些儿好料子也没了,全给娘娘们要走了。若不是赶上各宫裁纸冬衣,连奴婢也瞒得死死地!”
      皇后直起身来,沉下面色,寒声道:“怎么,连内事监也出了这等欺上瞒下的奴才?真珠,叫吕繁春给本宫滚过来,倘若稍迟些儿,本宫剥了他的皮!”
      刘内监摸了一把额上冷汗——他今日便是故意送些花色沉闷的衣裳,好把这事儿揭开,不然日后曝出来,他还不定要吃多大挂落呢。
      吕繁春是内事监大掌事,寇方海和孙俨之的同门义兄弟,平日里帝后身边的贴身人见了他,也都是客客气气,何曾如此恶声恶气,心下不由吃了一惊,连忙同几个大管事往长乐宫走。
      皇后换了衣裳,因在自己宫中,随便绾了个同心儿,坠在一侧,半新的对襟绿油绸洒金长袄,落白缎撒花褶裙,面沉如水,态度威严。
      吕繁春不敢拿大,进门两步便扑通跪下,口称“娘娘千秋万岁”,行叩首礼。
      钟氏冷笑一声:“吕总管快请起,本宫请你来,是有事儿要商量,何必如此。”
      吕繁春陪笑道:“礼数如此、礼数如此,娘娘传唤奴婢,想来是有事儿吩咐,奴婢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皇后啜一口茶,道:“按说各宫都有份例,不可逾越了,也不能怠慢。怎么本宫听说,内库里出了硕鼠,把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搂在手里,也不怕撑坏了肚子。吕总管原本最是可靠,看来是年纪渐大,耳目都不如从前聪敏了。”
      吕繁春原本以为皇后看他在圣人跟前得脸的份上,最多就是申饬一顿,再要他把此事查清便罢,没料想听这话里话外,竟是要将他撤职查办,慌不的磕头道:“主子娘娘明察,奴婢忙着万国宴采办的事儿,旁的一应事儿都是交给徒弟,定然是这小子年轻轻不经事儿,没看住底下人,奴婢一定将事儿好好查清楚咯!求娘娘看在奴婢这些年忠心耿耿,饶了这一回吧!”
      钟氏也没打算太跟他过不去,正好顺着台阶下,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儿:“万国宴却是马虎不得,既然是手底下人办事不精,本宫也不好苛责你。不过,吕总管还是尽快给本宫一个交代才是,毕竟内库里可不只是这些布料,若是出了什么大的纰漏,本宫也保不住你。”
      吕繁春磕头谢恩道:“奴婢叩谢娘娘天恩,定然为娘娘肝脑涂地。奴婢三日内必然把事儿查清楚,分毫不错地叫他们吃了再吐出来。”
      钟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总管去忙吧。至于谁吃了甚么,本宫要你一五一十地查清楚,不许丝毫隐瞒,若你此事办得漂亮,本宫自然有赏。”
      吕繁春又磕了个头,才爬起来躬身退出殿外。他年纪不轻了,这几个头磕得他头晕目眩,膝盖不住地发软。
      两个小黄门搀着他往东宫走,他缓过劲儿来,气得暴跳如雷:“好啊,好啊!老爹才几日不看着,这些猢狲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还把这事儿闹到主子娘娘跟前儿!瑞喜,你去把内库的帐本子都拿来,记账的、查账的、管钥匙的,都给我拘来,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爹叫那贼奴才坐着死不敢睡着死!”
      这边厢吕繁春如何暴跳且不提,长乐宫却是喜气洋洋。
      钟氏在内殿与锦绣看刚送来的新衣裳,一个宫人打帘子进来,鸭蛋脸面,高胖身材,鹦绿薄绸短袄、葱黄宫缎裙,正是琥珀打寿康宫回来。
      钟氏便招呼她道:“虽说内库出了奸,可见是个不识货的:这些好布料一些没动,全把眼睛望着外头贡的。”
      太祖靖武年间,有北金国、西月国、东倭国,太祖亲征,三国称臣,自此后年年进贡。倭国贡的布料绣工精美,花色艳丽,为宫中妃嫔素爱。
      “那些倭缎厚实的很,只得做褂子,春夏也穿不得;纹样又轻浮,原是压库的东西,偏偏这贼惦记。”
      锦绣笑道:“可见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琥珀便捡着新送来的衣裳看了,花色都素净,倒是好料子、好裁剪:“娘娘,这衣裳倒是尽心,我瞧着比往年还好些。”
      钟氏笑说:“你却生得高大,若不然拿几件你穿也使得的。真珠生得又小,锦绣又瘦了,止有玳瑁与我身量相同,却不好偏袒。罢了,我库房里不是收着国主送来的南郡绸子,取几匹丝绢来给你们一人做个袄子穿;太后赏了些精细棉布,一并裁些裙子,花色清秀些才好。”
      如此这般吩咐了,玳瑁等便上前谢恩。
      钟氏又说:“琥珀和玳瑁是我娘家陪嫁的丫鬟,出嫁时母亲一人赏了一套头面,我如今也给你们两个一人一套,不拘是留在宫里还是出宫嫁人,好歹的有个依仗。”
      吩咐琥珀取珠宝匣儿来,赏了锦绣一套金点翠头面,有一支掐金丝蝴蝶步摇,十分精巧;赏了真珠一套扭珠海棠掐丝头面,因为比锦绣的头面少些精美,另赏了她一对儿翡翠手镯。
      两人跪下谢了赏,各自退下。

      眼看着天色渐暗,各宫都点起灯烛,便要吩咐摆膳。
      才传了膳,小喜匆匆地走来说:“爷爷在前头忙完了,要在长乐宫摆膳。”
      皇后忙去内殿更衣,就穿了今日送的新衣。
      不多时,御辇到了宫门,皇后便迎出去,圣人远远地瞧见了,笑道:“这样天冷,难为你出来迎。”
      钟氏盈盈一拜,道:“国主辛苦,妾迎一迎便怎的。”
      圣人便握着她的手往宫内走,到了灯火通明处,看清她今日衣着,不由心下喜欢,道:“梓潼今日怎么穿得素?这样穿倒是雅致。”
      “今日送了新裁的冬衣,我不过穿了试试,国主觉得好,我却觉得忒素了些。”
      圣人朗声大笑,道:“梓潼素爱华服,我是知道的,只是今日看你比往日温婉秀美,故此一问罢了。”
      钟氏掩唇笑道:“得了,我知国主心思了,无非是嫌妾铺张奢侈,可有一样儿,说与你知道:要我穿这素服时,需得有东西配。我那囊儿环儿,都是艳丽精巧,莫说压裙子的,就是头上戴的也没有相配的,你还嫌东嫌西,却不知我苦处。”
      圣人将她头上一根素头金簪抽下,簪在自己发髻上,问:“如此可相配了?”又说:“你若要穿戴的,尽可差遣他们,上我那私库里拿去就是了,何必如此?倒显得我苛待你了。”
      钟氏笑道:“岂不知我等的是国主这句话呢!”

      说笑间两人进了内室,圣人坐了,正举箸时,忽然想到一事:“年后便是大选,梓潼费心。朕几个堂弟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婚后便要封爵。后宫若要进新人时,我再说与你知道。”
      钟氏颔首应了,问:“不知陛下有什么打算?”
      圣人沉吟片刻,道:“老叔王素日待朕不薄,他两个儿子,长子虽说订了婚约,那女子前些日子却不巧沉疴不起,还是要早些相看;次子与朕幼时一起玩耍,相处颇为投契,性情爽朗。再有魏王叔的嫡子、卞阼郡王的嫡子和陈留郡王的嫡次子。”
      这些人在心中过了一遍,钟氏笑道:“妾心里有数,陛下还是先用饭,免得凉菜伤胃。”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364687/7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