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

　　箭矢从后方直直射来，褚时对空气中的波动感觉十分灵敏，侧头一躲，堪堪划过右脸，钉在一个树上。细细听去，这时才发现周围环境变得死寂。

　　褚时拔出之前母妃给的匕首，若有识之人看见，必能从此等光泽度辨认出它的不凡品质。这时从斜前方又射来了一支箭，似乎是意识到褚时已经察觉，这一支箭的波动比前者大上不少。

　　当然，威力亦是。

　　褚时明白这一支箭是躲不过去了，竟是直接迎上去。身体向下一沉，刀刃向上一拨，轻巧地让箭矢离开原本的轨道，向着前一支箭射来的方向而去。

　　不远外，燕南道遥望见看着这场静寂的杀戮，手微微颤抖起来。因为被知州赶出府，他只能先到之前约好的地方等褚时回来。但由于心思活络，便打探起对方之前的去向。

　　经验之谈，通常对方瞒着自己去做的事不是有不可为人知的秘密，就是有希望独享的利益。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得去掺和。

　　在饶了不少冤枉路后，总算是从一个乞丐那里打听到了褚时出现在一处偏僻森林的消息。他内心有些不安，太子殿下的性命总是有很多人惦记着。若是对方这一程遭遇丝毫不测，对他而言也是会有所损失。这大概是第三种可能。

　　并不是不相信对方保护自己的能力，但他还是怀着担忧的心情找去了。结果害怕自己可能会被责备甚至是怀疑的心情还没散去，便见到了对方身处险境的场景。

　　燕南道想起之前在车厢后座下翻到的一柄长剑，赶忙在稍远处停下取出。他砍断车厢这样的累赘物。左手持剑右手鞭策骏马，朝着前方大吼，“哪里来的小贼，简直狗胆包天。”

　　褚时听见燕南道的声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周边的黑衣人眼看偷袭无用，总算现身。燕南道被两人拦住，一时间倒也无法前进。

　　“你怎么来了。”褚时疑惑，怀疑对方果然心怀不轨跟着他，莫不是还看见了什么。

　　“那位知州不知为何如此厌恶所有与皇家牵扯上关系的人。我衣着不妥，被对方以为是个在朝堂里趋炎附势的小人，便被轰出来了。”燕南道持剑格挡，不时惊讶这柄剑使来着实让他轻松不少，看起来是柄好剑。

　　黑衣人只有三位，燕南道分去大半。褚时能看出这几人武功都不弱，也没想到燕南道看上去身材瘦小，倒也能一直与两人僵持，还保住了身下的马匹。

　　褚时这里虽只有一人相对，但比起另两人的常规攻势，一招一式直面命门，很是毒辣。但他敏感地发觉，这招式与褚国风格很是不同。倒是更偏向魏国的阴冷。

　　喘息间燕南道逮到对方破绽，一人落败窜逃。褚时将身旁钉在树上的箭矢拔下，朝对方掷去，精准地穿过脑颅，倒在地上。

　　“不留活口？”燕南道问。

　　“他们是死士，问不出东西来。”褚时回道，“一个不留。”

　　燕南道意识到对方并不像他之前以为的处事优柔寡断，便不再留手。在刀尖划过对方喉咙时，褚时也将匕首捅入对方的心脏。

　　“殿下你没事吧。”燕南道将剑往旁边一丢，迎上去。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褚时轻喘，背靠在之前钉上剑的树干上，将还在滴血的匕首对准他，“你手上的剑又是哪来的。我不曾见你用过。”

　　“殿下。”燕南道无奈地笑了，声音刻意压低重重喊了一声，“剑是之前在你的马车里看见的。出发前想检查一下车厢安全，没想到看见了那个。应该是准备马车的人担心你的安危，特意给你准备的。”

　　燕南道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对方，没看见伤口，呼出一口气，“至于为何来见你。本是想既然被轰出了知州府，便在分开的地方等着。但我总想着你身为太子，应该树敌众多，身边没有一个人照顾着，难免可能遇上不测。便在周围问有没有谁看见像你一样的人，就这样一路找到这里。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被骗了，没想到还真碰上了。”

　　褚时盯着对方猜测话语真实性，目光又下移到对方身上几处开始在往外渗血的伤口，皱了皱眉，将匕首放下了。

　　“殿下得信我。”燕南道转过身走到马前，一步步牵到褚时面前，将缰绳放入对方掌中，“走吧，我们先回客栈。再商量有关知州的事，详细地做个计划？”

　　“去搜刺客的身。”褚时示意燕南道。

　　他也站稳了，朝着之前与自己交手的黑衣人走去。燕南道则是不适地转动右肩，感觉到一震剧痛。估计是脱臼。闭着眼用左手“咔”地一下扳回原位。

　　“算了，你去搜身。”褚时从黑衣人身旁站起来，转向去燕南道来时的方向，“既然车内都准备了长剑，伤药和纱布什么的应该也有吧？”

　　“是的。”燕南道意识到对方是准备去寻他弃在路边的车厢。

　　“希望还有新衣服。”褚时轻声嘟囔，“你别看着我，赶快看看这几个人身上有没有可以识别身份的东西。我们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

　　“是。”燕南道垂眸回道。

　　褚时很快便找到了歪到在树丛里的车厢，并从里面翻出了不少的上好伤药。往回走的时候，他不禁想起父皇严肃冷峻的脸，以及不苟言笑的神情。

　　不像是褚崇宜会做的事情，他更愿意相信是母妃偷偷准备的。

　　褚崇宜膝下有两子一女。二皇子禇黎烨由于母族身份尊贵，从小深受宠爱。只是皇帝一直不喜欢他，或者说他从未对子女流露过任何的慈爱之意。包括自己的妹妹。

　　若说褚黎烨喜欢在民间玩乐，最多算是不求上进。那自己的妹妹则是真的让人担忧。

　　她的问题其他人看不出来。

　　褚清月喜欢月白色的衣服，并每月会定时去往几处聚集不少乞丐的地方施药放粮。这使得民间百姓总喜欢称她为“药仙”，说她是菩萨派来拯救凡间。

　　然而在他被禁东宫的第二年，这位菩萨来看他是完全就是另一个样子。半阖的眉眼、不聚焦的神情与特殊的香味，他一眼就认出来，对方正在长期食用学究曾经告诉他的“醉仙散”。这种药物掺在熏香中，吸食味道能让人一天都处在半梦半醒极乐之间。

　　前些年有不少民间才子使用此物作诗作曲，但后来证明这东西能够让人上瘾，便被禁了。开始吸食的确给人以飘飘欲仙之感，但后来造成的结果却也让人不敢回想。

　　回忆很快消散在眼前，一回神，差点撞上了燕南道。

　　“路边坐下，我给你上药。”褚时说，“失血过多会晕倒。”

　　燕南道听话地坐下，地面有些凉，他将手中的一块玉佩递给褚时，“这是我刚才在你杀了的黑衣人怀里找到的一个令牌，但上面有些符号我并不认识。”

　　褚时眯了眯眼，将之收入怀中。

　　魏国王室手下的东西，当然也可能是为了栽赃。

　　但对方到不至于此，若不是从前还在王府的时候见过类似的东西，他也认不出来。

　　只是魏国王室这么知道他的行踪？

　　有眼线。

　　而且不是在皇帝身边，就是在军营。

　　麻烦。

　　“殿下，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燕南道问。

　　“你让我想想。”褚时垂眸观察燕南道的伤势，刻意转移话题，问道，“这么来救我了？我之前没看见你，这么远，即使你转头回原地等我也无事。没人会责怪你。”

　　“殿下总是这么说。”燕南道第一次直视对方。褚时之前在他眼里裹着一层“天潢贵胄”的光环，让他没有去“看”的想法。如今打量，他明明生的是极好看的。

　　褚时的五官很正，眉宇间透露出贵气。他很喜欢笑，连现在这种时候脸上都像是含着不着痕迹的笑意，但这种笑是不到骨的，更像是对方一直在维持的面具。只是不同于从前他见过的权贵，地位低的脸上总像是在贪婪着什么，地位高一些的脸上无波，叫他看着心悸。

　　褚时会偶尔流露出一些少年人的波动，能叫人卸下心防。

　　“可我就是想来。”燕南道看着褚时细心在伤口上裹上纱布，“您是我恩人，无论如何，总要去做的。”

　　—可我就是想去，这是我的志向，这是我想要保护的天下。

　　—总时会有一个人要去做的，小时。

　　褚时双拳紧握。不知为何刚才的对话让他想起了久远的记忆，想起小时候舅舅教他用剑的回忆，告诉他身为忠臣、士兵必须要为这天下做的事情，甚至更久一些，久到破碎不成型。

　　他转头告诉燕南道刚才提来的包裹里还有一件干净衣裳，让他赶快换上。然后便沉默不言，径直翻身上马，神情沉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殿下？”燕南道再次唤道。

　　但那个人最后与他相聚时的场景自己从未忘怀，他的声音、曾经说过象征荣誉的伤疤和最后的嘱托在这时候突然显得异常清晰。连刚才在与顾元卫交流时从未察觉的怪异之处也突然冒出了脑海。汇聚成一个可怕的想法。

　　顾元卫奇怪的神情倏忽与皇帝让他来通州见他的表情重合起来。

　　不会的，不可能的，他想。

　　“褚时。”燕南道喊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褚时翻身上马，俯身向他伸出手，“我们暂时不回客栈，有件别的事要做。”

　　—

　　此时军营。

　　白姚俯首听着兰万庭交代的保护褚时的详细计划，沉默不言。

　　还未交代完毕，外边就有人进来通报说刚刚离开的褚时又回来了。通报的士兵脸上表情惊慌，随着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持剑的燕南道与带着一脸质疑的褚时。

　　“顾将军，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褚时盯着对方满脸的络腮胡子，忍不住轻笑，随即又重咳一声，摆正神色，“孤该叫你顾将军，还是要叫，舅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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