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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清晨六点,闹钟还没响,梁小杰就睁开了眼睛。
窗帘缝隙透进熹微的晨光,在斑驳的天花板上投下淡淡的光斑。他侧过身,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秦梦妮。她睡得像个孩子,睫
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轻缓均匀。昨晚她又加班到十一点,回家时连妆都没卸就倒头睡着了。
梁小杰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进狭小的厨房。冰箱里的食材不多——鸡蛋,西红柿,一把蔫了的青菜,
还有半袋吐司。他熟练地打蛋,热锅,开始准备早餐。
煎蛋的时候,他想起昨晚那个梦。梦里他驾着一叶小舟,在茫茫大海上颠簸,对岸是穿着婚纱的秦梦妮在等他,可无论他怎么
划,船都只是在原地打转。醒来时,他出了一身冷汗。
“我需要一艘船,”他对着锅里滋滋作响的蛋轻声说,“一艘足够坚固、足够大的船。”
煎好蛋,烤好吐司,他又去卫生间,在秦梦妮的牙刷上挤好牙膏,洗脸盆里放好温水,毛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旁边。这些事他
做了快一年,已经成了肌肉记忆。爱是什么?也许就是这些琐碎的习惯,就是愿意日复一日为对方做这些小事。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家居服,头发有点乱,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他深吸一口气,对着
镜子露出一个笑容:
“梁小杰,加油。你一定可以。”
声音在安静的清晨里显得突兀。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秦梦妮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头发乱蓬蓬的,像只刚睡醒的小
猫。
“老公,”她声音含混,“你大早上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什么呢?”
梁小杰转身,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在给自己打气。我要给你造一艘豪华游轮,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秦梦妮在他怀里蹭了蹭,仰起脸看他:“那我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卫生间——让让,憋不住了。”
梁小杰哭笑不得地松开手。秦梦妮冲进卫生间,两分钟后精神焕发地出来,已经刷好牙洗好脸。她走到餐桌前,看着桌上的早
餐,眼睛弯成月牙:
“豪华游轮上也有煎蛋和吐司吗?”
“有,”梁小杰认真地说,“还有米其林大厨现场烹饪。”
“那我不要米其林大厨,”秦梦妮坐下,咬了口吐司,“我就要你做的煎蛋,糊一点也没关系。”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在梁小杰心里荡开温柔的涟漪。他坐下,两人在晨光中安静地吃早餐。窗外传来早市摊贩的叫卖声,邻
居家小孩的哭声,还有远处公交车的报站声——这是属于他们的,平凡而真实的早晨。
出门前,秦梦妮在门口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梁船长,今天也要努力造船哦。”
“遵命,秦大副。”
梁小杰走进报社大楼时,脚步比往常更坚定。他知道,如果爱情是一艘船,那他现在连像样的木板都没有。但他可以攒,可以
努力,可以用汗水和时间一点点拼凑。
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一次下乡采访中,梁小杰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某个山村盛产香椿,品质极好,但因为缺乏宣传和销售渠道,价格被压得
很低,农民们守着“金饭碗”却过着穷日子。更讽刺的是,同一时间,城里高档餐厅里,进口的、品质远不如这里的香椿,却
卖出了天价。
梁小杰在那个山村住了三天。白天跟着村民上山采香椿,听他们讲种植的故事;晚上就在村支书家的炕头上写稿。村民很朴
实,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他——自家养的鸡,地里刚摘的菜,还有存了很久舍不得吃的腊肉。
村支书的女儿,一个叫小芳的十六岁女孩,怯生生地问他:“梁记者,我们这儿的香椿,真的能卖出去吗?”
梁小杰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用力点头:“能,一定能。”
回到城里,他熬了一个通宵,写出了那篇《你敢尝尝比进口蔬菜还贵的本土香椿吗?》。文章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真实的照
片、数据和故事——老农布满老茧的手,清晨沾着露水的香椿芽,村民们渴望的眼神。
文章发表后的第三天,报社热线被打爆了。有餐饮企业想批量采购的,有电商平台寻求合作的,还有市民自发组织要去山村
“团购”的。一周后,村支书打来电话,声音激动得发抖:
“梁记者,香椿全卖出去了!价格翻了三倍!村里人让我一定要谢谢你……”
梁小杰挂掉电话,坐在工位上发了一会儿呆。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桌面上那盆绿萝上,叶子绿得发亮。他忽然觉得,自己也
许真的能造出那艘船——用文字,用真心,用一点一滴的努力。
那天晚上他回家比平时早。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住了。
厨房里飘出……焦糊味?
秦梦妮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手忙脚乱地挥舞着锅铲。灶台上摊着一本食谱,页角卷了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她听
见开门声,回头,脸上沾着面粉,像只花猫。
“老公!”她眼睛一亮,随即又慌乱起来,“那个……我在学做红烧肉,但好像……”
梁小杰走过去,看到锅里黑乎乎的一团,忍俊不禁:“这是红烧炭吧?”
“不许笑!”秦梦妮红着脸捶他,“我第一次做嘛……”
梁小杰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怎么突然想学做饭了?”
“因为看你太辛苦了。”秦梦妮靠在他怀里,声音轻轻的,“我想,如果我也能做点事,你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哪怕只是一
顿饭。”
梁小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他收紧手臂,在她耳边说:“不用学,我做就好。”
“不行,”秦梦妮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能总是你一个人在付出。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刺耳的喇叭声。
“秦梦妮——我爱你——秦梦妮——”
是赵帅。阴魂不散。
梁小杰身体僵了一下。秦梦妮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她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那辆白色奔驰跑车又停在楼下,赵帅靠在车
边,举着喇叭,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
“烦死了。”秦梦妮皱起眉。
梁小杰站在原地没动。他能感觉到血液往脸上涌,羞耻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他知道自己应该冲下去,像个男人一样宣示主
权。但他的脚像生了根——下去说什么?说“她是我的”?在对方那辆车面前,这句话苍白得可笑。
秦梦妮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身走进厨房。几秒钟后,她端着一盆水走出来。
“老婆你要……”梁小杰的话没说完。
秦梦妮推开窗户,对着楼下喊:“赵帅!我给你三秒钟消失!一!二!”
赵帅抬头,嬉皮笑脸:“梦妮你终于肯见我了——”
“三!”
一盆水倾泻而下。
精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水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然后——
“哗啦!”
赵帅被浇了个透心凉。喇叭发出刺耳的电流声,熄火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头发贴在额头上,昂贵的衬衫湿透后紧紧贴在身上,像个落汤鸡。
围观人群爆发出哄笑声。
秦梦妮“砰”地关上窗户,转身看着梁小杰。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点冷酷:“对付无赖,就得用无赖的方法。”
梁小杰看着她,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睛有点热。他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谢谢。”
“谢什么,”秦梦妮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他烦你,就是烦我。”
那天晚上他们还是去看了电影,一部俗套的爱情喜剧。黑暗中,梁小杰握着秦梦妮的手,心想:也许爱情不需要豪华游轮,只需要两个人愿意为彼此变成“无赖”的勇气。
但现实很快又给了他一记闷棍。
为了做一个关于拆迁的深度报道,梁小杰连续一周早出晚归。那个社区的情况很复杂,违章建筑多,利益纠葛深,但居民们却
自发联名要求拆除——这在新间里是个难得的正能量案例。梁小杰花了大量时间走访、核实,想做出一个有温度、有深度的报
道。
那天采访结束得比预期早。晚上九点,梁小杰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走。快到楼下时,他停下了脚步。
路灯下,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停在单元门口。车门打开,秦梦妮从副驾驶座下来。驾驶座是个年轻男人,梁小杰看不清脸,但能
看见对方手腕上的表在灯光下反光,能看见他下车为秦梦妮开车门时,那身剪裁合体的西装。
男人似乎想送秦梦妮上楼,秦梦妮摆了摆手,说了句什么,转身进了单元门。男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开车离开。
梁小杰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他看了看手机:晚上十一点零七分。
夜风很凉,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转身走进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他戒烟三年了,但此刻他需要点什么来平复心
情。
坐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他点燃一支烟。第一口吸得太猛,呛得他直咳嗽。烟雾在夜色中升腾,散开,消失。就像他此刻的心
情——浓烈,呛人,然后化为虚无。
他开始胡思乱想。那个男人是谁?客户?同事?朋友?为什么这么晚送她回家?他们在一起待了多久?秦梦妮为什么没提过?
越想,心里越像有蚂蚁在啃噬。细小,密集,让人坐立不安。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一包烟抽完大半,他才起身回家。推开门时,秦梦妮正蜷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回来,眼睛一亮:
“老公!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采访结束了?”
梁小杰没说话,脱鞋,挂外套,动作机械。他闻到自己身上的烟味,也看到秦梦妮微微皱起的鼻子。
“你抽烟了?”秦梦妮走过来,想抱他。
梁小杰轻轻推开她:“累了,洗个澡。”
“吃过饭了吗?我给你热菜。”
“不饿。”他往浴室走,走到门口又停住,背对着她问,“你今晚……去哪了?”
身后沉默了几秒。
“就在家啊,”秦梦妮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等你回来。”
梁小杰闭上眼睛。谎言。这么明显的谎言。
“是吗。”他淡淡地说,进了浴室。
热水冲刷下来的时候,梁小杰把脸埋在手心里。他想起镜子前那个说要造豪华游轮的自己,想起秦梦妮泼下去的那盆水,想起
那辆消失在夜色中的保时捷。
也许他永远造不出那艘船。也许爱情真的像手中的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但第二天,他还是早早起床,做了早餐,挤好牙膏。生活总要继续,爱情总要经营。只是心里某个地方,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
隙。
那篇拆迁报道发表后,引起了巨大反响。市领导亲自批示表扬,报社开了表彰会,李主编拍着他的肩说:“小梁,好好干,社
里正在考虑后备干部人选。”
散会后,刘瑞在走廊叫住他。
“梁大记者,现在可是大红人了,”刘瑞笑着,眼睛弯弯的,“不请客说不过去吧?”
梁小杰也笑:“行啊,叫上梦妮一起。”
“别,”刘瑞打断他,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就我们俩吧。你们天天在一起,不差这一顿。”
梁小杰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那天晚上他们吃了韩国料理。刘瑞很开心,说了很多话——报社的八卦,同事的糗事,大学时的回忆。梁小杰大多时候只是听
着,偶尔应和。
送刘瑞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很凉。刘瑞忽然说:“梁小杰,你知道吗,大学时我其实……”
话没说完,她停住了。
“什么?”梁小杰问。
“没什么,”刘瑞笑笑,路灯下她的侧脸有些模糊,“就是觉得,你现在真的变了。变得……更好了。”
梁小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走到宿舍楼下,刘瑞转身看他:“谢谢你今晚陪我。上去坐坐?”
“不了,”梁小杰说,“梦妮还在家等我。”
刘瑞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又明媚起来:“那好吧。路上小心。”
看着梁小杰离开的背影,刘瑞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她转身上楼,脚步轻快,甚至哼起了歌——一首很老的歌,关于暗恋和未
说出口的告白。
而梁小杰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交替浮现着保时捷的车灯、刘瑞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秦梦妮说“就在家啊”时那双清澈的
眼睛。
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他想起秦梦妮说过,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个人的思念。
那他的思念,该是哪一颗呢?
又或者,他的思念,是否真的能抵达它想去的地方?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升起,他还会继续造他那艘也许永远造不好的船。因为除了继续,他别无选择。
这是爱情最残酷也最温柔的地方——它让你看见自己的渺小,却又给你继续向前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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