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

　　萧楠爸爸并未留下吃晚饭，而小贞也早已糊里糊涂地回家了。萧楠难得与爷爷晚餐，阿姨也很开心，特地烧了条鱼。
　　萧楠家的饭桌一向是安静的。饭后爷爷并未急着离开厨房，阿姨把桌面收拾干净，又泡了两杯茶。
　　萧楠和爷爷对坐桌边，一时谁也没说话。还是爷爷看着阿姨洗过碗筷，仍然不知在灶边鼓捣什么，忍不住问：“还忙什么？”
　　“炖个天麻炖猪脑给楠楠啦，每天这么辛苦！”
　　爷爷笑：“没有我的吗？我也很辛苦啊！”
　　“哎呦，司令，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外面鱼翅鲍鱼的，什么好东西没有，差这一点？你少喝点酒才是真的！”
　　“是是是！”爷爷最怕阿姨提起酒的事情，赶紧把话题岔开，“楠楠，你今年是辛苦啊。怎么样，报志愿有什么想法？”
　　萧楠说：“老师也在问我们呢，让我们和家里商量一下，早做打算。”
　　“你爸爸今天说，你考个星城财大什么的不错。”
　　萧楠撅噘嘴：“爸爸对我也太没信心了吧。星城财大也就个省重点。”
　　“哈哈哈哈哈……”爷爷笑，“挺有志气啊，你对什么学校有信心？北大？”
　　“嗯……不说北大吧，但我想考到北京去！”萧楠捧着热茶，一脸想往的样子。
　　一旁阿姨叫起来：“哎呦呦，北京好远的！你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做什么的？”
　　“阿姨，都什么年代啦，女孩子又怎么啦！”萧楠不以为然。
　　“我跟你讲啊……”阿姨放下手里的活，在围裙上抹抹手，也坐下来，“我有一个堂弟的儿子，前几年考了清华嘞！——司令，你知道的，还托你找人买过火车票呢——现在毕业了，工作还不是他爸爸帮找。工资也就是那么点咯，没有什么不同！但每年路费啊，住宿费啊，花的就多了！我看星城财大就很好啊，专业也好，好找工作的。不用那么贵！”
　　爷孙俩看着阿姨，爷爷呵呵笑，两人都没说话。阿姨这才想起，无论费用、火车票还是以后的工作，这些对萧楠来说都不是问题。阿姨这才讪讪一笑：“嘿嘿，反正，女孩子，离家近点好咯，还可以天天回来吃饭……”
　　萧楠笑着扒住阿姨的胳膊摇：“阿姨对我真好！”
　　阿姨觉得自己多嘴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拨开萧楠的手，说声：“我去看着火。”就背过身去往灶台边忙。
　　萧楠问爷爷：“爷爷你说呢？”
　　爷爷笑看着萧楠：“去北京好，离开家看看，长见识！”
　　萧楠翘起嘴角，她知道爷爷理解她。
　　可爷爷又说：“不过你打算怎样选专业呢？你爸爸说的会计怎么样？”
　　爷爷也这样说——这都是为了天泽吧？
　　萧楠试探地说：“老师说，会计这些年扩招太厉害，学会计的太多。”
　　谁知爷爷并不纠结这个，他只点点头，他慢慢抿了口茶，放下茶杯似乎端详了一下，才说：“楠楠，下午是什么卦？”
　　萧楠想起来了：“火山旅变火风鼎。我还以为……”她当时以为这卦是为了公司的事情——就算爷爷和爸爸没提起，她自然知道爸爸过来是谈公事的。
　　爷爷说：“本来是想测测天泽的事情。思路本有阻碍，行不通的。变为鼎，革新之意啊。大过到夬，正是要有大的改变，集团公司成立势在必行了……”
　　鼎有三足，怕是集团公司将来股东也会互相鼎力，有所牵制，不能如萧楠爸爸所想——爷爷想，不过这些不用与萧楠说。
　　“楠楠，学校和专业的选择是人生大事，应该慎重考虑。如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过了桥才是第一步。你的专业选择应有新思路。你爸爸和阿姨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阿姨在不停点头，萧楠不这么觉得。她刚想说什么，爷爷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先听自己说：“从功利的角度讲，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一个星城财大的毕业生和一个北大毕业生在星城来说，工资是差不多的。星城财大甚至更接地气些。
　　“你当然也可以留在北京。工资是会高些，但生活成本也更高，机会不见得比星城多。而且那么大个城市，人脉不好累积。
　　“你爸爸说的会计也很有道理。现在确实各个大学都开会计专业。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需求量大！每年就星城年新开多少公司？供应量是大，但需求量更大！不是所有公司都需要外语人才，但肯定每个公司都需要会计。
　　“外语呢？外贸公司早过了黄金期，旅游公司名额也是供不应求。要么也可以当老师，要么做翻译。你自己觉得呢？”
　　她觉得她喜欢外语，然而从未想今后靠什么谋生。爷爷这么一问，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否有些任性呢？
　　“爷爷……”萧楠认真说，“您是不是想我进天泽呢？”
　　爷爷从不与她专门说天泽的事情，当然爷爷与人说天泽的事情也不避讳她。她知道爷爷要成立集团公司，收拢股权。以后，天泽是个大事业了。这是她第一次正面问爷爷想法。
　　爷爷知她所想，也认真与她说：“我希望天泽是你的后盾，而不是你的负担。”
　　可是……，萧楠又问：“天泽以后怎么办呢？”
　　萧家只剩她一个，若她不进天泽，父亲以后，天泽何去何从？
　　“天泽少了谁都会转。是你想怎么办的问题。”
　　“您……”天泽今后不是自家的，爷爷也愿意？
　　爷爷摆摆手。“我是说真的，你只需考虑你想学什么，以后想干什么。我一定支持你。至于天泽……”爷爷也出了一刻神，“好容易做了这么大，以后只要发展得好，也不负了我心血……哎……”
　　萧楠见爷爷叹气，想到他一把年纪仍如此打拼，心中不忍，于是说：“不然，什么经贸英语一类也可以的……”
　　爷爷笑：“我就是喜欢这样的日子。退是退了，还有得可忙，心里也舒服。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呢？”
　　这句话将萧楠问住。
　　爷爷说：“也不急这一时，你慢慢想。就算不学经济类，也可以进天泽——你是我孙女，天泽可不是！”
　　萧楠笑着点头。
　　阿姨早攒了一肚子话，看见萧楠回屋看书，又坐到桌边：“司令啊，孩子懂什么，将来会后悔的。”
　　“她不是孩子了，该自己选择了。后悔？后悔了再说吧。”
　　“可是，楠楠不一样。”
　　阿姨想说，司令你一把年纪，在干休所里颐养天年，又有天泽在手，自然将钱财视作身外之物。偏偏楠楠从小养尊处优，怕是也从未想过生存问题。倒时没有你了，楠楠哪里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爷爷虽也点头，却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楠楠怕是已经打定主意——我早已看出她对天泽兴趣不大。又不是家家都有个天泽，那别家的孩子还过不过活了！”
　　阿姨觉得爷爷心也太大，还是劝：“那你也要与她讲清楚啊。不讲清楚，她以后要吃亏的！”
　　“呵呵，讲不清楚的，她必然要吃了亏才知道！”
　　“那难道，难道……唉！”阿姨不忿，难道天泽这么大个事业，以后给了黄家那个私生子？
　　阿姨“难道”了半天，却也知道这话不是她该说的。转身去关火：“我给楠楠把汤端上去。”
　　待整收拾出一个小小托盘，放上一盅汤，瓷勺和一小碟盐，阿姨又想起什么，靠在灶台边：“司令，讲真，你说我姐姐那个仔学什么好？照你说，会计咯，稳定哈？”
　　爷爷坐着动也不动，瞟她一眼：“就上次你姐姐带到公司那个？”
　　阿姨自知那个外甥入不得司令的眼，讪笑点头，又忍不住说两句好话：“那个仔蠢是蠢，但人很老实的，力气也大，不然跟小周一样也去蒋校长那里？”
　　爷爷眼睛一翻：“你以为有两把子力气就能当保镖？那是要每天跟着老板的！你那个外甥就是个肉球，不想事的。跟一百年他也混不出来。”
　　“那……”阿姨都不知说什么好。
　　爷爷略想了想：“这样，我回头跟药业的严总说一声。她是卫校出来的，让她找一找人，让那个仔去卫校吧。”
　　“卫校？那不是要当护士？”
　　“护士怎么了？难道他想当医生？就凭他想还考医学院吗？”
　　“哎呦，护士是伺候人的……”
　　爷爷嗤一声：“哼，干什么不要伺候人？保镖不要伺候老板？我明天还要伺候个行长呢！
　　“护士又怎样。我告诉你，所有医院都缺男护士，到时全星城医院你外甥随便挑。更别说卫校一个班三十个学生，二十九个女生随他挑。媳妇也解决了！”
　　阿姨这时哪里还有想不通的，她本就信服司令，这下都忘记还没问过姐姐，已连声答应：“哎，就这么说，就这么说！司令你可别忘了！”
　　看司令点头，阿姨欢天喜地地端着猪脑进了萧楠的屋子。萧楠一边喝汤，一边听阿姨唠叨了自己外甥终于得条出路，以及司令安排如何妥当。末了还感慨：“小周真是走运！”
　　走运的小周懵懂地回家，却什么都没说——她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到第二天萧楠才把前因后果转述给她——原来是爷爷的原部下和生意合伙人——蒋校长拿了一块地，尚不准备开发，于是筹备了个学校，挂靠在星城另一学校下，算是分校。是第一届招生，学费是很优惠的，又有正式的中专文凭。专业是体育类武术，实际上是保镖培训。
　　无论萧楠还是小贞都是一个感觉——对路。有文凭，就业有保障，关键专业太合适小贞了。小贞自己是觉得很酷，但又怕太冷门，家里无法理解。回家忐忑地与母亲和姐姐说了，谁知两人都举双手赞成。
　　周姐姐说：“这个好，你好好学，将来跟个大老板，跟着他挣钱！”
　　周妈妈说：“人家司令说的肯定错不了。学费也不贵，出得起，最要紧毕业后都能挣回来！”
　　于是一周以后，经萧爷爷安排，蒋校长亲自面试，以及简单的体能测试，周宜贞确定升入星城职业技术学校河西天泽分校，成为全班最早确定去向的同学。
　　萧爷爷早就提前说好：“以后常来玩儿，但一定不许拿东西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当然小贞全家不会当真。最后想了半天，从乡下弄来一条腊猪腿又加了一坛子甜酒，不算贵重，到底上了趟门。爷爷知道是人家心意，也没太推辞，还夸小贞：“你这女儿是个好的。”
　　小贞妈不认为自己这个吊儿郎当的女儿能入谁的眼，只当爷爷客气，当下就说：“您老不知道，她又懒又蠢，要不是您老帮忙，就丢她去乡下种地算的啦！”
　　小贞记得自己在一旁听得头都抬不起来，也不知萧爷爷说了些什么，只偷眼看见萧楠抿着嘴笑。
　　而之后，爷爷却对萧楠说：“小周是个好的，她会是你一辈子的朋友。”
　　萧楠诧异，她原来也带过同学回家，大多是品学兼优的，不知为何小贞独得爷爷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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