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

　　事实证明，人不能松懈，一松懈就容易出事。

　　刚出益州地界，事情就出了，起因是这样，温小将军送了我一只小虎崽子，长得又俊又神气，牵出去兜风，众人都很好奇。

　　那天闲来无聊说起我的小虎崽，说着说着，说到了温小将军的小竹熊上。忘了有人问了句什么，我反正回了这么一句话：“温小将军和竹熊是绝配。”

　　手下人追问：“为什么？”

　　我道：“看着是像只猫，实则是头熊。”

　　结果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温琏耳朵里，还硬生生的变了个说法。当时我正和斐韶坐在店里喝酒，温琏突然从门里冲了进来。

　　短短的几秒内，我已经把辩解的说辞想好，就差开洪泄水，温小将军一句话将我堵死了：“褚参军，大英雄要不行了。”

　　原来不是找茬的，是求助来的。

　　不过，斐韶瞧着我道：“谁是大英雄？”

　　这事还得从在成京的某天说起，那日正我牵着小老虎正在府衙后园散步。

　　“褚参军哪里来的老虎？”

　　常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过身道：“四姑娘山捡的。这小家伙是个孤儿，娘被人用箭射死了，温小将军见他可怜，叫我给他当娘亲。”

　　小老虎绕着我转了个圈，脑袋晃来晃去，看起是吃高兴了，冲常据一声低啸，声音虽然不大，倒有些王霸之气。

　　常据赞叹道：“白虎？难得难得。”

　　他穿着一身官服，身上沾满灰尘，衣服脏了，但神情却是亮的，相比几日前，倒是枯木逢春一般。

　　城里有多处地方需要修缮，有许多灾民要安置，常据担了前活，刘暇吴湖揽了后活。虽然没领实职，但也算是个好开头。有些事我们做不得，他们可以做的，还能做的更好。

　　常据道：“汉朝时白虎为害，汉王乃重募国中勇士，有能杀虎者，邑万家，送以金帛。如今益州这地方，老虎越发少了，却皆是那獠人之故。”

　　我道：“獠人？”

　　常据道：“巴蜀之地的蛮夷罢了，生性残暴，善捕恶兽。这成……益州以前还没有这么多獠人。后来这獠人便漫山遍野而来，不仅抢地为王，还屠杀村落，朝廷却从来不管。”

　　我道：“我们从东而来，路上经过几片死人墓，杂草丛生，却有旧日灶台的遗迹，莫非……”

　　常据点头叹道：“皆是李氏无所作为之故，枉死多少百姓。”

　　我道：“只要大人担了益州刺史一职，便可同王览将军一起，操练新兵，尽扫蛮夷……”

　　常据打断我道：“褚参军用什么喂老虎？”

　　我道：“马肉。”

　　常据眼睛一亮，盯着我道：“哪来的马肉？”

　　我道：“战场上死了许多马，战马随人葬了，驮粮草的马……”

　　常据一把握住我的胳膊：“这肉可多吗？城外百姓如今还靠啃树皮度日呢……”

　　我愣了愣，随即笑开了：“有余有余，冻在冰库里，常大人自己找人搬去吧。”

　　常据走出两步又折回身，看了眼小虎崽，对我道：“白虎是仁兽，与德同出，见则天下大吉。褚参军好好珍惜，它会是你的福报的。”

　　过了一会，又一道熟悉声音在身后响起：“一人一虎，褚参军好不快活。”

　　我整理容色，悠然转身道：“属下见过温小将军。”抬眸，启颜微笑，“一人一熊，温小将军亦快活。”

　　温琏道：“独快活不如众快活。”

　　我抽了抽嘴角：“……”

　　温琏抱着小竹熊，十分严肃道：“这几日它好像有些食欲不振，不知是何缘故。褚参军，你这……这老虎叫什么名？”

　　我随性惯了，没有给动物起名的爱好，刚想说就叫白虎，脑子里突然闪过常据的话。我看向小虎崽的眼睛，淡蓝如水，自有一番清澈在里面。它抬起脑袋盯着我，轻轻咬了咬我的袍角。

　　我随即道：“小福气。”

　　温琏沉默了几秒：“……好名字。”

　　不过为什么他看小老虎的神色中带着些同情呢。

　　小老虎轻轻低啸一声，小短腿蹦哒了两下，我笑道：“你看它多欢喜。”

　　【小老虎：屁……欢喜个鸟。】

　　我道：“温小将军的儿子叫什么？”

　　温琏想了一下，扬着头道：“大英雄。”

　　那日我听见这三个字的表情和现在的斐韶一模一样。

　　斐韶笑的很是委婉：“敢情温小将军是借物抒情呢。”

　　温琏看着我，神色三分焦急，道：“褚参军，你可有办法吗？”

　　我看了眼大英雄，果然神色恹恹的，我把手指塞到它嘴边，也没心情咬。

　　我道：“可看过郎中？”

　　温琏摇头：“没有用。去了好几家医馆，都说这是兽，他们只会医人。”

　　我道：“听说这竹熊是挺娇贵的，平生只爱吃新鲜竹子。现在出了益州，满足它胃口的竹子怕会越来越少。不像我家儿子，没心没肺，是肉就吃。”

　　温琏道：“都怪我，养了它，却没好好照顾它。”

　　我道：“这样吧。把它放生，如何？”

　　温琏思虑良久，点了头。我向斐韶赔罪改日再喝，用笼子把大英雄装了，和温琏一路骑马出城。刚把大英雄一放，它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白加黑转眼消失在苍翠竹林里。

　　我看见温琏眼底有些失落，便安慰道：“小天地是困不住大英雄的。日后小福气分给温小将军一半，我当爹，你当娘，如何？”

　　温琏的语气不容置喙：“我当爹爹。”

　　我认命的点点头，温琏阴天转晴，笑道：“既如此……”我认真的等着下文，“我是爹，孩子的名字我取，如何？”

　　我只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道：“听小将军的。”

　　温琏坐在马上想了一路，临进城时突然顿悟道：“大英雄，就叫大英雄。”

　　我：“……”

　　最终我和温小将军达成了一致共识。为了体现我们文化修养，我们还是选择了一个有意境的名字，啸雪，其啸如风，其色如雪。

　　寂静了半响，温琏忽然幽幽道：“敢问褚参军，为何说我像只猫？”

　　我就知道该来的永远躲不掉。

　　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这话您听岔了。属下的原话是那只竹熊看着像只猫，实则是头熊，这是夸您呢，说您看着像猫，实则比熊勇猛。”

　　谁这么没水平，传话传半边。

　　温琏道：“褚参军是在说我表里不如一？”

　　什么叫做越描越黑，我总算明白了：“属下绝对没这个意思。”

　　“哈哈哈……”

　　我一抬头，就看见温小将军笑的分外爽朗，就跟今日的天气似的，暖意熏熏，晴天一碧。看着舒心，却叫人有点摸不到头脑了。

　　温琏笑道：“褚参军这般模样，真是少见。”

　　我心里猛的转过弯来，原来他这是故意吓我呢。算了，谁叫我背后论人是非来着，不管怎样，总归是我做的不地道。

　　我如实道：“您有时候是挺像猫的。”

　　温琏道：“何解？”

　　我道：“喝醉的时候。”

　　这次换温小将军咳嗽了，我笑着看他，争取笑的比他笑的还爽朗。

　　晚上休息在南广郡府衙，我正准备歇息，一人突然撞门进来，却是温小将军。

　　他手里提着一坛尚未开封的酒，大步流星的往桌边走：“今日月色甚好，褚参军可有余兴陪我喝杯酒吗？”

　　我拢了拢睡衣，站在原地未动：“这……”

　　白色窗帷一动，床上下来一个人影，道：“那我不打扰两位了。”

　　斐韶披上衣衫，向温琏一拱手，转身往门外走。温小将军的动作猛的一下木然了，我的表情也不由的木然了。我一把抓住了斐韶的胳膊，止住了他的动作。

　　我看着温小将军，温小将军看着斐韶，斐韶看着我。

　　温琏酒坛未放，容色无变，道：“是我唐突了。斐长史，褚参军，容我先告辞。”说完，飞也似的离开。

　　斐韶又折回床上，道：“快睡吧，明日还得赶路呢。”

　　我关上房门，吹了蜡烛，在榻上单独休息一晚。

　　第二天，温琏的眼睛像极了大英雄，看我和斐韶的眼神多了些闪躲之色，几乎一天下来，能不走进一尺，就绝不靠近一丈。

　　南广郡府衙的屋子久无人住，分给斐韶的那间床上湿透的，不想麻烦人便叫了他一起睡。

　　我知道温琏是误会了，想着也没解释的必要，故而没有很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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