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楚地种田的日子

　　什么意思？

　　苏七七有些茫然地接过草递过来的烤肉，心想，人类总是会说些奇怪的话。

　　口粮以前也是这样。

　　奇怪的人类，她心里摇头，嗷呜一口吃掉热腾腾的烤肉。

　　只一口，她的眼睛腾地亮了起来。

　　入口微烫，油汪汪的肉片烤得外焦里嫩，上边还淋着些许野果汁，在她贫瘠的记忆里，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了，至于形形色色的糕点，那是甜的，是另一种好吃。

　　苏七七吃得开心，嘴里塞得满满的，不忘回头冲着草露出一个赞叹的笑容。

　　烤得真好。

　　总是神色淡淡，仿若超然物外的女子小口吃着灸肉，轻轻虚捂，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回眸一笑，缀着星光的双眼弯成了月亮，就像无声的赞许。

　　草一愣，心里鼓动，罕见羞涩地露出了小小的微笑。

　　手上更加小心地翻烤起野兔肉来。

　　“夫人？”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回答，将军也不敢肯定心中的猜测。八子皎毕竟是大行的姬妾，哪怕是君后也无权擅自处置，更别说，此番君上的密令，是送两位大行姬妾前往王陵守墓。

　　在这个世界，对于贵人而言，守墓意味着远离人烟，却不意味着惩罚流放，而意味着与逝者共存，与鬼神相通，是脱俗，是超然，亦是象征着王者的偏爱。

　　王陵是距离黄泉最近的地方，试想一下，即便撒手人世，尘归尘，土归土，消散人间，谁又会愿意对着自己厌恶的人几十载呢？

　　所以，君主在逝世前都会留下遗嘱，要求哪位心爱的姬妾殉葬，却也不是必须的。

　　姬妾尚可活，奴隶宫人就不一定了，为彰显君王之威势，便是到了黄泉，亦有奴仆鞍前马后，君主驾崩，均要活葬一批奴隶宫人，世代如此。

　　只大行仁慈，在世时便要废除活殉，更是以身作则，只身上路。

　　然而君上挂心，担心大行寂寞，进行了龟卜，竟是选中了夫人。

　　想着，将军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素色裙摆，便是经历了如此混乱场景，依然一尘不染，坐立自有贵女的娴静柔美，他心下感叹，若非如此，一贯威严沉肃的大行，又怎会对夫人宠爱至此？只愿生死不离，朝夕相伴？

　　哪怕是君后也没有得到这般偏爱。

　　如此，将军想，恐怕再也没有人比元夫人更能琢磨透大行的心思了。

　　听闻大行有次在后宫用膳，恰好有盘灸鹿肉，不知夫人说了什么，大行竟就将鹿肉赐给了夫人，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便是他们也有所耳闻。

　　都道盛宠后宫的元夫人长袖善舞，察言观色……

　　虽然他钦佩茅的勇气，但此人毕竟试图破坏大行灵枢，使其不得安宁，罪也。

　　先前他便就觉得八子皎有些古怪，为避嫌，他不敢多看，谁知八子竟勾结外人，害得士兵落水受伤，耽误了行程，至于奴隶之死……

　　虽然奴隶的命，贱如草荠，却也是王室之物，若是不惩，王之威严何在？

　　出身贵族的将军陷入了沉思，左右不定。

　　龟卜，请大行抉择，已是他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若大行宽恕，他自然无话可说，若是大行自有定夺，那他自然坚决实行。

　　将军大致理清了思路，再次询问，“夫人觉得意下如何？”

　　驽钝如草都听出来，将军是不愿就此轻易放过八子，撇下心中繁复的心思，草紧抿双唇，然而，即便是她也看得出，夫人似乎偏爱八子，她暗暗发誓，倘若两人发生了冲突，那她必然化身夫人的盾牌与长矛，刺穿所有敌人，护夫人周全。

　　可……面黄肌瘦的女奴低垂着头，敛住了眉眼间的忧虑，只她们二人，如何能对抗骁勇善战的士兵？想着，她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不远处的姐妹们。

　　依然没有领会到将军的意思，差不多吃了个半饱，苏七七拿出绢布，擦了擦嘴，其实她早就觉得奇怪了。

　　这人类总是时不时就找她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像吃不吃饭，要不要出恭，需不需要洗澡，之类的。

　　在楚王宫，鲜少有人如此不遗巨细的。

　　次数多了，苏七七就忍不住了，到底还记得口粮威胁过的，在别人面前，要用雅言，她慢吞吞地将心里的话转换了一遍。

　　“你为何总是问我？”

　　女子的声音清脆如泉，却带着些许冷意，将军惊讶抬头，第一次直视夫人的容貌，只一眼，他便又匆匆地低下头去，麦子般的肌肤微微发烫，心跳得飞快，后知后觉，自己如此，似乎冒犯了夫人，他正想告罪。

　　却听裙摆摩挲的声音，脚步声渐行渐远，抑制住抬眼的冲动，乍一被美貌冲击的心缓缓平复了下来。

　　只听微风传来女子的声音，疏远又清冷。

　　“不如早点歇息，梦里什么都有。”

　　将军闻言，不由苦笑，被厌恶了吗？

　　不知自己的话被曲解成那样，苏七七说是睡觉，那当真是睡觉了。

　　一般的妖精不爱做梦，她一年到头也鲜少有做梦的时候，就算做，也只会做些特别的梦，比如说，最近，她就总在梦里，梦到她最爱的口粮。

　　可是，每当她扑上去，要大吃一口解解馋的时候，口粮都会面无表情地推开她。

　　然后，梦醒了。

　　回味着那让灵魂都不由战栗的美味，灵魂始终饥饿的蜘蛛精摸了摸毫无起伏的小腹，吃饱喝足，作息规律的蜘蛛精步履轻快，眼皮也更困了。

　　见没人拦着，草大着胆子，埋头，亦步亦趋跟着夫人到了马车。头一次做如此冒险之事，身体本能地想要发抖，然而，一颗心，却像飞蛾扑火一般，想要靠近黑夜里的火光。

　　守在树林边上的士兵，恭敬地看着贵女飘过的裙摆，又看了紧随其后的女奴一眼，收回了视线。

　　既然是贵人允许，那就没必要管了。

　　迷迷懵懵地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苏七七抓起车帘，还未撩起，她动作一顿。

　　“夫人，奴来！”草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接替了夫人手里的帘子，熟练地卷起，撇……

　　月光照进车厢里，突然看到车里的黑影，她心里一跳，迎着守夜士兵们时不时掠过的目光，草吞下了几乎涌上喉咙的惊呼，强自镇定。

　　感觉到身边人惊吓的情绪，苏七七心里歪头，她还以为草和她一样，发现车里有人了呢。没想太多，她撩起裙摆就跳上了车。

　　“夫人！”草惊呼，马上引起了士兵的注意，她急中生智，跪倒在地，大拜谢罪，“谢夫人体恤，还请您踏着奴的背上车吧，奴撑得住。”

　　“若是您不慎伤了贵体就是草的过错了。”

　　女奴脸上满是惶恐不安，像是为主子出人意料的举动感到心惊胆战，又像是害怕自己照顾不周被问责，枯瘦干瘪的身体都忍不住发抖。

　　贵人总会作出些许惊人之举，否则，怎么说是贵人呢？

　　士兵们见怪不怪，收回了视线。

　　草松了一口气，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侧耳倾听，然而，除了呼呼风声，她什么也没听见。

　　“关上车帘吧，我要就寝了。”

　　半晌，隐约听见闷闷的女声，草大着胆子上前拉上车帘，打定主意，若八子心怀歹意，她就大声叫唤，可若夫人与八子有要事要商，她就助夫人引开士兵的注意。

　　借着月光往里看，却见身形纤弱的女子扑到了夫人怀里，夫人轻捻着女子一缕长发轻嗅，听到动静，总是散发着光芒的双眼看向了她的方向，缓缓眨眼。

　　草松了一口气，虽然觉得八子似乎有些奇怪，她还是暗中思索，要为夫人掩护。

　　车帘缓缓合拢，车里一片安静。

　　投怀送抱的“八子”没有说话，苏七七却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嗅了嗅女子的头发，是好闻的皂角香，不是这个，她低头，看着女子露出的一截皓颈，无意识地贴近。

　　好饿。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际，“八子”扭头，不尽相似的脸上，眉头微皱，“你……”刚一出声，低沉沙哑的声音泄了分毫，她眉头紧皱，声音又变得婉转。

　　“你可否……”

　　没有在意女子的纰漏，苏七七努力辨别，冥思苦想，虽然很淡，啊，她双眼一亮。

　　“是口粮……”

　　“砰。”一声轻响，倚在她身上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一阵冷风呼呼吹过，吹乱了她的额发，没了凭依的衣裳倏地掉落在苏七七的怀里。

　　苏七七低头，翻看着落下的衣裳，直到看到裙摆的小字，她神色迷茫。

　　这不是，她的裳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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