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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钟暇居是老谷主的住处,如落霞轩一般,亦是由篱笆围成,只是大了许多。屋前一丛凤竹,青翠蔚秀。
穿青竹过碎石道,正门上有一张木匾,其上题着斗大的字——钟暇居。三个大字以浓墨写就,跌宕遒丽劲骨丰肌,不同于我在落霞轩看到的字。
我不禁叫了声好,“好字,这可是谷主的手笔?”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露出炫耀之色,昂首道:“不是。新居落成之日,一位故友赠的。”
“哦——”我拿着绿笛敲了敲掌心,“是……那位妩令仙子?”
他好奇地问我:“你怎知道?”
“随便猜的。”能让他挂在居所显摆,除了他嘴里常说的妩令仙子,总不该是我师父纪无为罢。只是没想到,这位仙子字竟写得这样好,瞧这龙蛇手笔,可以想见其人是怎样一位奇女子了。
入到堂内,迎面瞧见一张画,画上有一宽袍大袖的男子,背倚山石抱琴临风。他散了发髻,虽看不清真容,姿态却端的是风流蕴藉,有种潇洒落拓的意味,
画上有诗一句:“玉壶清酒黄昏后,树底落花尽日闲。”旁边落款乃是一行楷书小字,道是:“玉树贤弟惠存,愚兄宁溪竹戏赠。”
我顿时有些好奇,画挂在正堂,那落款写的这个玉树贤弟,该不会是……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谷主,他好似看穿了我的疑惑,坦诚道:“不错,老夫本名谷玉树,这张画乃是我同门师兄赠我的。”
我抬头又看了看那画中男子,当真是萧疏轩举,风姿清隽,很是当得上玉树这个名。再扭头看看旁边拧着蚯蚓般浓眉、散乱着脏兮兮的外衫的老谷主,不禁觉得十分幻灭。
虽说朱颜辞镜美人迟暮,可这容颜也太易逝了吧,何况修仙者本就长于养生之道,他的修为境界并未有停滞之像,又怎会……
我沉默了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谷玉树难得没有生气,我听闻他低语喃喃道:“我如今这副模样都是她给的,但我对当日所为,至今不悔……”
隐约是一段伤情的往事,我不欲开口询问,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进内室。
焚香静坐,谷玉树沏了一壶龙井,我默然品茗,听他将这故事的下半段絮絮道来。
唐斐第二次下山已是五年后,那年唐门在阳武的分堂生乱,一个小小的堂主竟招来了魔修,还杀死了阳武史家的掌门弟子,史家自然大怒,连同各大仙门要讨伐唐门。偏这个堂主是唐斐推荐上位的,出了这样的乱子,少不得要唐大公子去平息。
待他处理完地方事务,忽的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小姑娘,便要去瞧一瞧她的境况。
这一瞧便出了事。唐斐彼时已非刚下山的懵懂修士,又回到丽香居他这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住所,是一家窑子!
我在心底叹息——这唐斐不通世情到如此地步,可真是修仙的好材料,和那尊崇动心忍性的谢家有的一比。
那小姑娘已经改了名,延续丽香居一向起名的惯例,唤作及春姑娘。行乐须及春,她生得实在太好,成了丽香居的头牌娘子。那日唐斐去见她,花了十两白银才见上面。
后来的事谷玉树就没有详尽说了,他说不是他不愿告诉我,而是因为唐斐那时醉的厉害,直接昏头睡过去了。于是唐斐和这个及春姑娘之间的往事他也不甚清楚。
我了然——原来这老头是趁着人家喝醉酒套的话。
“后来的事你也就都知道了,他到了我这里,身边还带着那个及春小娘子,不过那时她已经快死了……”
我问:“谷主当时为何会放他进来?”以这老头见不得小白脸的怪毛病,唐斐长成那般模样,自然不在可以进谷的标准之内。
他捋了一把胡子,正色道:“老夫见他二人情深似海,实为感动,才破例出手相助。”
“哦?”
我揶揄笑道,大约他被我看的不太自在,拿起茶杯挡住了脸,轻咳了声,“唐斐拿出了两枚落丹……且他不过是想借助我云归谷的丰厚灵气,治好他那个小娘子罢了,老夫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话说回来,他那小娘子确实生得天姿国色,也难怪唐斐动了心……”
我说:“那个及春姑娘,右眼下是不是有一粒红痣?”
“你怎么知道?”谷玉树颇为吃惊。
我轻扣桌面,敷衍道:“猜的,猜的。谷主往下说便是。”
润了口嗓子,谷玉树又继续说道:“虽然费了不少的珍贵药材,可那小娘子的命还是没有保住,熬了半个月,终究是死了。那日,我看着唐斐睁着通红的眼,御剑往南疆飞去。三日后满身是血地回来,还背着一口冰棺。后来老夫才知道,他将自个儿的未婚妻叶芊杀了,被他父亲逐出了唐门。”
我问:“那叶芊是唐门武长老的独女,且人命关天,便是唐老掌门也护不住唐斐,叶家居然没要他的命,由着他完好无损地回到了云归谷?”
谷玉树摇摇头:“这老夫便不知了。”
在唐彦所告诉我的话中,并未出现及春这个人。而及春刚死,唐斐连葬她都来不及,便急不可耐地杀往唐门要了叶芊的命,这二者之间必然有联系。
我充分发挥了自己可以写话本的潜力,这段往事应该是这样的。唐斐五年后再见到及春,向她解释了当年她父亲暴毙的缘由。而后两人郎才女貌互生情意,私下结为了夫妻。谁知被远在唐门的叶芊知道了,滔天妒意下对及春痛下杀手。唐斐救美来迟,抱着奄奄一息的妻子赶往云归谷,希望能救她一命。不料天意弄人,恩爱夫妻生死两隔,唐斐悲愤交加,杀了叶芊为妻报仇。
至于叶家为何吞了哑巴亏,我有一个惊人的念头,便是当初叶芊之所以不能容及春,是因为她已经怀了孩子。及春一死,可谓一尸两命,所以唐斐才非要杀了她。而唐门较之其他仙门最重子嗣传承,毒害掌门长孙可是大罪,哪怕及春还没过门。叶家自知理亏,便顺着台阶下,将唐斐逐出师门,好捂下这桩丑事。
喝完茶,故事也讲完了,谷玉树便缠着我说涟漪步的身法,我将“青萍末”、“松柏下”、“林莽间”一共三式教与了他。
回到落霞轩,我问希音:“阿音,依你看,我若是和唐斐打起来,能有几分胜算?”
希音歪头想了想:“唐斐三十年前就入了云归谷,且用那魔修的法子增己内力,修为进展必定神速。可你在玄灵洞里闭关百年,毕竟已臻分神境界……”
“你觉得他打不过我?”我笑道。
希音点点头。
我懒懒靠着几上,看着窗外的芭蕉道:“昨晚你进了那洞口后,我在外面算了一卦。若是我猜得不错,唐斐他勾结魔修,修习抽魂取魄这等阴鸷内功,不是为了增己修为,而是,他想为及春捏一个活人魂魄!”
“让她死而复生?”
“没错。师父曾告诉过我几种魔修法子,其中一种就是取活人魂魄以巩固本元,又称作炼魂术,乃是进展最慢的一种,但这个法子却有起死回生之能。因有损天道人和,为正道所弃。”
这个炼魂术说起来容易,真要让人起死回生却是难上加难。人死之后,魂魄立时离体消散,难以捕捉,就算用灵器将其囿住,也不如在人体内“新鲜”,这样的魂魄是换不进死人体内的。除非能抽活人魂魄离体,借以天地灵气保养,如此换进死人体内,起死回生倒也不是不可能。
若唐斐是为此才留在云归谷,凭这谷里得天独厚的环境和他自身的修为,三十年过去,应该早就能让及春复活了。但如果我没猜错,及春腹中有个死胎,被强行留在冰棺不得轮回超生,已然形成怨气。就算唐斐捏出了与她契合的魂魄,又怎么可能让她活过来?
怕是唐斐已经入了魔障,这事就不好解决了。
希音问:“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唐彦?”
“还不是时候,五日之后,自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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