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香

　　说就说吧，还不忘卖弄一下那张脸蛋，顺便让今儿办寿宴的正主中书大人听得有些窝火。

　　由当今圣上亲擢的台谏官，日常就是监察和弹劾。

　　但凡什么诏令不达、措置失宜、官曹涉私、刑赏逾规、冤滥未伸、诛求无节等，一概都由台谏官向上奏论。

　　当然今儿作为台谏官的绮里来这府上转转，瞧着倒像是来凑个热闹的，说白了还不是监察，监察人有没有那个趁机拉帮结派的苗头。

　　华墨文能混到一个中书的位置，也是人精，自然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顺着接话，只一撩衣袖，不动神色地揭了过去：“烦请台谏大人先行落座，这筵席马上也该开始了！”

　　绮里倒是没再接话了，只是自顾自地到了个空位上，然后坐了下来，算是给了个反应。

　　华挽早先便敛下了视线来，只是听得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声音，面上神色不动分毫，只是心下诽诣了一句。

　　果真是个妖艳贱货，连声音都很相衬。

　　虽然，在她听来，不失顺耳。

　　——

　　筵席，总归是开始了。

　　华挽坐的位置是个小角落，又只顾着埋头认真吃菜，也没引得旁侧其余的人对她注意。

　　菜肴刚刚摆好，那丝竹之音，自两侧隔着的帘子后面，就缓缓地流淌而出，细长娓娓，恰似小桥流水。

　　正厅很宽敞，即便是设了不少席位，中间依然还能够空出一块地儿来。

　　才吃上了几口菜，便有着装红蓝银绿，色彩艳丽，身段姣好，尤其个个一张脸如花似玉，戴着朱罗绣抹额的舞女鱼贯而入。

　　齐齐花哨之色，整齐一致。

　　有歌有舞，如此，应该才算是齐全了。

　　华挽抬起眸来，看了一眼那献艺的舞女们，只是觉得没多大个兴致，又索性颔着首吃菜。

　　舞女献艺，美貌动人，就是这一个个的美人儿桃腮杏面，妆容精致，一眼瞧过去似乎都差不多。

　　“中书大人府上，还藏了不少这等舞艺了得，占尽花容月貌的美人啊！”不知道是哪一位大臣，许是多喝了几杯，半开玩笑半似艳羡地来了一句。

　　华墨文抿了一口酒水，这才跟着说笑似地回了一句：“台谏大人还在呢，莫说这等的浑话。”

　　听起来，这一人一句像是一唱一和，也没个什么挑的出来毛病的地方。

　　华挽突然就记忆一闪，那日，在街道上，不是听得百姓议论了一句，说是这台谏大人弄不清女子的脸，也就是个脸盲。

　　啧啧，知道人家弄不清女子的脸，还整这么清一色妆容服装类似的美人儿，莫不是故意埋汰人的？

　　华挽倒还真是想对了，因为华墨文紧接着温声一笑，举着手里的酒杯眉眼一挑：“怕这些子美人儿，也是入不了台谏大人的眼！”

　　那可不，整个明京城，朝廷内外，谁不知道当今台谏官大人，有个连女子的脸都弄不清的大毛病。

　　别说对他使什么美人计了，那完全就是瞎折腾，怕连鼻子眼睛都记不着。

　　那纤白如玉的指尖，只是捻着酒杯慢慢地摩挲着，绮里一只手撑在案桌上，一只手晃荡着酒水，看起来，没有个什么反应。

　　然而，下一瞬，那眼皮儿轻飘飘地一抬，绮里看也没看举着酒杯的华墨文，绯唇跟着抿了抿，像含着一株带刺的枸骨：“这椿令酒，是品官之家酿造的自用酒吧？”

　　听起来像是冷不丁极为跳脱的一句，偏生让这正厅里的氛围，有那么一瞬间跟着冷滞了三分。

　　尤其，是华墨文那含着的一抹笑意，也跟着僵硬了几分。

　　华挽咽下嘴里的一块酒醋蹄酥片生豆腐，虽然也感受到了这氛围的转变，只是一时间还有些没能摸清这里面的意思。

　　才来这府上没多久，华挽还不知道，其实明京城里面有一条禁限私酒的明令，酒市上实行的一般都是酒类专卖制度。

　　虽然近年来倒是稍稍放松了些，官府允许宗室、品官之家酿造自用酒，一来是表现出恩逮百官，二来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凭借权势参与商品酒市场。

　　只是这等酿造的自用酒水，是万万不得投放市场沽卖的。

　　即便明令就摆在那儿，可朝中有权有势的人也不少，明面上配合，一旦背过身去，又是另外一套做法了。

　　今儿寿宴上用的这酒水，乃上好的椿令酒，确是酿造的自用酒，是另外的品官之家拿来赠给华府做寿用的。

　　只是这中间，因为转手的过程，还有人得了一笔好处。

　　若是深究下去，怕是就该扯出萝卜带出泥了。

　　参与了这等内幕的品官，都暗暗地擦了把额间的虚汗。

　　虽然这一句问话，听着没什么特别的意味，只是华墨文也拿捏不清是不是真的被抓到了这一截小尾巴，跟着干笑了两声圆滑地接了过去：“瞧台谏大人问的，这酒自然是酿造的自用酒！”

　　眉眼跟着一转，华墨文对着那一群舞女们又撩了撩宽大的衣袖，面上作势有些不悦开口吩咐道：“都退下去吧，老是这舞，看得人都腻烦了——”

　　得了华墨文的吩咐，那个个如花似玉的舞女们，这才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提着裙摆就退了下去。

　　帘子后面的乐师，极有眼力见地素手一扬，又换了另外一曲调子。

　　缓缓摩挲着酒杯的指尖一顿，绮里没再说话，只是颔下首去，浅浅地啜了一口杯里的酒水，沾染了些许酒液的唇色，更显一分绯色妖妖。

　　——

　　筵席，渐渐到了尾声。

　　待到来客都散了去，华裳和华棠陪着老夫人一道回院子去，华挽也跟在了旁侧。

　　六十大寿，再怎么也要送上寿礼表示一番心意的。

　　老夫人由人搀着，刚刚在正座上坐定，华裳便上前一步，掩着小嘴儿娇娇一笑：“祖母，这是裳儿亲手给您绣的一幅松鹤延年刺绣，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不消使什么颜色，早有贴身侍婢跟着将刺绣给奉到了老夫人的面前。

　　不得不说，这一幅刺绣，看得出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一左一右拉开来有一人长，锦线金贵，色彩鲜艳，似乎还闪着一层淡淡的莹润光泽，绣工极好，尤其白鹤与青松更是栩栩如生，瞧着挑不出一针一线的瑕疵来。

　　松鹤延年刺绣，寓意诚然是极配的。

　　老夫人端坐着，看了一眼那奉到面前来的精致刺绣，倒是含了一抹笑道：“难为裳姐儿有心了。”

　　“祖母过寿，这做孙女儿的，自是该尽心尽力的。”华裳盈盈站着，娇声回了一句，眉眼间那一抹得意之色若隐若现。

　　她这礼物，还真是花了好些心思呢。

　　华棠跟着上前几步，撒娇一般挽住了老夫人的手臂，娇憨开口道：“祖母，还有棠儿也给您准备了寿礼呢！”

　　紧接着婢女奉上来的，是一精致小巧的玉如意，通身温润莹亮，摆在那铺着红锦布的托盘中间，看上去分外华美，色泽逼人。

　　“好好，棠姐儿也有心了。”老夫人看了一眼那玉如意，又轻轻地拍了拍华棠挽着她的玉手，跟着应了一声。

　　同样得了老夫人一句话，华棠这才满意，亲昵地挽着老夫人的手臂，尽是小女儿的撒娇之色。

　　一眼瞧着，倒是好一幅温情融融的画面。

　　翦水秋瞳盈盈眼波一转，华棠看着旁侧即使被冷落依然神色淡然的华挽，跟着咯咯地笑了一声：“三妹妹也在呢，不知道给祖母准备了什么寿礼，拿出来也好让姐姐们跟着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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