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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我发起烧,陷入反反复复的长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七年前我就曾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情。在江城,我刚与赵峻“私奔”,父亲一气之下将我逐出家门,宣布与我断绝关系。这件事情在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关心者有之,旁观者有之,投机者有之,但我保证,没人比得过陈女士幸灾乐祸。
那时她还没有生产,大着肚子被父亲软禁在家却并不安分,只要父亲带朋友或合作伙伴来到家中做客,她就一定会想办法从卧室中逃出来,疯疯癫癫大吵大嚷,说父亲杀妻求荣,说我和清茂、晴初,还有赵峻都是不要脸的下贱货。
这话是清茂转述给我的,我原本不欲外传,只是有次实在憋屈,忍不住向赵峻提了一句。
三天后我从电视上看到江城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轿车被刹车失灵的油罐车从高架桥推下随后爆炸起火,车内几人全部被烧成焦炭,无人生还。
之后清茂告诉我那辆轿车上是被提前转送去疗养院的陈女士,他还弄来其他两人的照片,其中一个我有印象,我曾见过他在赵峻的公司门口被保安拦住,然后破口大骂。
谁能想到,七年之后父亲和清茂以同样惨烈的方式与我告别。
这一切都要怪我,我只想让陈雪绒恶有恶报,她死了;我只是担心父亲,于是清茂一行人晚了二十分钟出发,他们都死了。
傅清荣,你是杀人犯,你有罪。
我梦到年幼的时候,母亲尚在,她穿着藕色长裙,头发挽起,腰间有一条咖啡色的绸带系作大大的蝴蝶结。周末,她和父亲一个抱着我一个抱着清茂,沿着公园的鹅卵石小路慢悠悠散步。
父亲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他把清茂放下,从草坪中采下一朵鹅黄色的小花,小心地为母亲别在发间,母亲看着他,他们相视而笑。他们的头发都是乌黑的,眼角没有皱纹。
我梦到晴初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穿着白底有柔软的蕾丝花边的碎花小裙子在屋后的花园里一会走一会爬,我和清茂穿着一模一样的小西装,一左一右站在她两旁,各自拿着不同颜色的棒棒糖,引诱她走到自己这边。
陈女士站在树荫下,手中的野餐篮里有我们最爱的饮料和三明治,我抬起头,父亲站在楼上书房的落地窗后静静注视着我们,向我挥手。
我梦到一年级时我第一天上学,回家后一开门看到清茂坐在地毯上正哇哇大哭,一抽一抽,嗓子嚎得嘶哑。他踉踉跄跄跑过来扑在我身上,眼泪鼻涕一起往我崭新的校服上蹭。
我笨拙幼稚地哄他,司机提着我的书包跟进来,清茂马上一抹脸,扑上去对他一通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哭得打嗝,大喊坏人,不许再抓走我哥哥。
我梦到晴初小学时第一次收到情书,还不认识那个歪歪扭扭的“爱”字,单纯懵懂地举着粉色信笺来找哥哥。我和清茂气得牙痒,一起翘了下午的课,想学着偶像电视剧那样堵住那个男孩教训一顿。
然而还未等到小学放学,我们就被保安当成不良抓进保卫室,我们不愿说出父亲的号码,直到被放学的晴初看到我们才得以重获自由。回家后我和清茂双双在地毯上低头跪好,心想总逃不了父亲一通罚,可原本怒发冲冠的父亲问清我们旷课的缘由之后却哈哈大笑,言说做得好,还赏了我们一顿平时绝不允许入口的炸鸡快餐。
我梦见清茂高一那年寒假之后我送他去高中,对那个“贵族”学校万分挑剔,从教学到住宿总觉得哪里都不满意,尤其是在校园里闲逛的时候还目睹一起凌霸事件。一个与清茂同届的男孩被一群同龄学生堵在监控死角,他们嬉笑吵闹着逼他吃下一把粉笔。
我驱散那群学生,那男孩子却告诉我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这所学校里最不缺家里有权有势的孩子,“低等人”难免受欺负。他这种免学费招进来的高分学生是为了给学校成绩充门面,学校每月会给高昂补贴,所以即便每天都生活在凌辱的阴影中也鲜有人离开这里。
我送他去了校医务室,然后就急匆匆找到清茂,担忧地劝他另择他校。清茂听了却对我笑,拥抱我,说他也长大了,大哥不必再当他是个脆弱的孩子,以后他会保护我,保护父亲和晴初,保护这个家。
那段对话发生的前几天我刚刚告诉他,我之前已经和父亲商量好,成年后不会接手公司的任何事物,顶多做个按时拿钱的董事,重担都会压在他肩上。作为长子,这样的确有些不负责任,但清茂笑着说他早就知道了,我去美术学校读书的时候他就猜到我和父亲已经达成了共识,还让我不用担心他,他说“哥,你出去记得一定告诉别人,你弟弟也很厉害的”。
我弟弟的确很厉害,他是英雄,他说到做到,他保护我、保护晴初,保护这个被我折腾得险些四分五裂的家,保护父亲,甚至献出了性命。
他是我最好的弟弟,他和未婚妻青梅竹马,长跑十几年,还有一个月就要举行婚礼。所有人都跑开了,只有他留下,他要带着父亲到安全的地方去。他被救护车压倒,掉下二十米高的立交桥,被碾成了一滩肉泥。
我梦见与赵峻同居后的第一个清晨,他早早起来轻手轻脚为我做早餐。我坐在餐桌边时他正穿着昨晚在超市买食材送的粉色围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为我端上来一只餐盘。
我到现在还能想起那天每一道食物的味道,吐司上涂满奶油酱再烘烤,圆圆的太阳蛋,胡萝卜西芹汁,不算可口,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着实是幸福的,我猜如果他当时端上来一堆焦炭我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我赞他手艺好,他却十分窘迫地红着脸说是第一次做饭,然后引我看厨余垃圾桶,里面躺了足足十余只煎蛋,无一不是一面焦黑一面流黄。我当时在心里想,此生非君不可,磐石无移。
我梦见十年来与赵峻的点滴恩爱,然后是六个月前,那天清茂来电话神神秘秘地告诉我将要与人订婚,我激动难忍,马上将喜讯分享给赵峻,想同他一起庆祝。
我知道他素来喜欢我的一对弟妹,也许是有同窗情谊在,他对清茂更是青眼有加。可那天他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他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高兴,脸上的表情还交织着不可置信、痛苦,甚至有掩饰不住的戾气。我问他怎么了,他什么都不说,猛地起身大步迈出门外,我拉扯他,反倒被他一下甩开,后腰狠狠撞在柜角上。那是我们第一次有肢体冲突。
那也是赵峻第一次夜不归宿。他甩开我摔门而出,我追出去时他已经开车扬长而去。我担忧非常,他的秘书和助理也没有他的消息,我给他打了近百通电话,直到午夜才有人接通。酒保告诉我电话的主人在酒吧喝得烂醉,问我是否是他的好友,让我如果方便请去接他回去并付账单。
我当时已经有些起疑,却并未多想。深夜两点钟,这座繁华的都市也已经陷入沉睡,我驱车跨越半座城接回赵峻,喂他吃解酒药,给他洗澡,折腾完已经是东方微明。我毕业后就极少熬夜,已经累得不行,躺在赵峻旁边倒头欲睡。这时候原本一动不动、尸体一样的赵峻却突然醒了过来,酒精还在影响他的大脑,他无视我的拒绝和反抗,粗暴地同我做龜爱,几乎是一场□□。
我感到冰冷粘腻的血止不住地从身后流出来,疼得浑身发抖。然后我听到他喃喃地喊,傅清茂,你不要结婚,你怎么敢,我爱了你十二年。
傅清茂,傅清茂,他喊。
他吻我,一遍念着清茂的名字一边上我,我那一瞬间突然全都明白了,如坠冰窟。
我以为我已经死去,合该让一具僵尸承受这一切。
我梦到我坐在一辆车里,车子停在高高的立交桥上,路上空旷再无旁人,窗外是湛蓝的晴空。
我本能觉得不适,觉得恐惧,想要下车离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
这时候我看到对面远远驶来一辆亮红色的公交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能看清司机的脸了。赵峻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位上,我大喊他的名字,他恍若未闻,然后转动方向盘,公交车对准了我的方向,继续缓慢而坚定地前进。
我嘶吼,我尖叫,赵峻无动于衷。公交车在我视野中放大,越过黄色锥桶组成的隔离带,然后撞上来,我甚至听到了清晰的前灯碎裂的声音。我惊恐地感受到轿车正被推挤得缓缓向外移动,视线天旋地转的瞬间,我看到赵峻的唇动了动,冷漠地向我吐出两个字。
他说,赝品。
我仿佛从高高的云端坠下去,我仿佛狠狠摔在地面,我活活痛死。
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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