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周一的早晨，吴雪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布袋下了楼。她在一楼，田皓家的房门前停下，刚想透过窗户观望，门就吱吖一声打开。田皓出来，瞧见她正鬼鬼祟祟，感到好笑：“你干嘛呢，吴雪？”

　　她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那个，你帮我把这个还给董街明吧。还有，替我谢谢他。”

　　田皓问：“这是什么？”他说着，翻开袋子一看，是校服。“这个啊，怎么在你这里？”他坏笑着看向吴雪。

　　她瞥了他一眼：“田皓，你的话可真多！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哎——你这个人...”

　　吴雪与祝水桃的周末补习还是泡了汤。吴雪是因为生理期，而祝水桃，则是因为周六晚上发生的事情。课间，吴雪约祝水桃去学校的操场散步。因为自从早上来，祝水桃就一直在桌上趴着，无精打采。

　　到了操场，祝水桃摘下连襟帽，吴雪才看到她，已经红肿了的右脸颊。她呀了一声，生气地问：“是那个男人打的？”

　　祝水桃摇摇头。这时，她看到气鼓鼓的吴雪，眉毛与眼睛险些挤在一起。她笑了一声：“怎么，你还想为我报仇吗？”她瞥了她一眼：“算了吧，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够动他一根手指头的。”

　　“那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爸妈打的。”祝水桃转身，在草坪上坐下，抱起双膝。

　　“啊...”

　　“吴雪，你和父母的关系，是怎样的呢？”祝水桃问。

　　吴雪也坐下来。她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母亲很慈祥，很少见她发脾气。似乎，她所有的发火，对象都是父亲。我的父亲，是个酒鬼。早些年，他因为外出务工，摔伤了腰，再也干不了重活。似乎从那之后吧，父亲爱上了饮酒，与母亲也开始频繁争吵。”吴雪看向祝水桃：“现在，他们已经离婚了，我跟了母亲。因为比起父亲，我跟母亲更亲近一点。但其实，他们待我，都很好。”

　　祝水桃怔了一怔，她道歉说：“对不起，我...”

　　吴雪打断她：“我不介意的。你呢，为什么他们要打你？”

　　祝水桃低下头，手指摆弄着地上的假草。“周六晚上的那个男人——”

　　吴雪嗯了一声。

　　“是在你来之前，我们班级的班主任。...因为一直纠缠我，被我的父母投诉，他失去了工作。事情闹得很大，惊动了坤江市的整个教育行业，他这辈子，应该再也做不成教师了。”祝水桃说：“而且，在那之前，他抛弃了他的妻子，以及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吴雪心里恍然。这件事情，应该就是同学们排斥祝水桃的根本原因吧。可是，这其中，祝水桃是受害者不是吗？难道因为是丑闻，所以即便是受害者，大家也不表示同情，反而，他们却要对她横眉冷对吗。

　　“那么，他是想要报复你？”

　　祝水桃迟疑地摇摇头。她似乎也很迷茫。“他一直在哀求我，求我答应他，跟他在一起。”

　　吴雪呼了一口气。

　　祝水桃攥起她的双手，诚恳地看着她说：“可是吴雪，我真的不喜欢他呀。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有了那个想法。如果可以，我要以我的性命发誓，我并没有勾引他！高一整整一年时间，我与他的谈话，仅仅不超过三十句。并且大多，都是他跑来纠缠，我不得已，必须明确拒绝他时，要说的话。”她看向吴雪，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勾引他。并没有。”

　　“可是，大家却都认为，是你先勾引了他，对吗？包括你的父母。”吴雪认真倾听着，心情也随之变得压抑。

　　这个令人唏嘘的悲剧，最终应该怪罪在谁的头上呢。吴雪不知道，但她认为，至少对于祝水桃来说，她承受着本不应该，加之的歧视。可往往，人们都习惯于判定人有罪。吴雪为此感到无奈，因为这是人性，认定了红颜一定是祸水。

　　祝水桃点点头，流出眼泪。“是的，她们都是这样认为的，认为我行为不检点，认为是我狐媚。包括他们，我的父母。在我说，我又被他堵在校门口时，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先扇了我一个耳光。”说完，她一点点平静下来。残存的眼泪挂在脸颊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是，极致委屈的泪水吧。若同样的事情，是发生在吴雪身上，她想，她会更加悲楚的。祝水桃这样，已是足够坚强。

　　上课铃响了。吴雪却看着祝水桃的脸颊。这个样子，怎么进班呢。

　　她叹了口气，本想轻轻触摸一下她红肿的地方，但被祝水桃躲开。她说会疼。吴雪皱了皱眉心：“我陪你去小卖部吧，买袋儿冰块敷一下。”

　　“不用，我有口罩。”祝水桃戴上说：“进班吧。这节课是数学，我可不想耽误。”

　　走出操场，吴雪跟上祝水桃，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莞尔：“我相信你——祝水桃。”

　　祝水桃怔了一怔，也莞尔：“所以，才说你是‘乡巴佬儿’啊。”

　　放学时，吴雪特地磨蹭了十分钟，恰巧，就与田皓他们坐上了同一辆班车。诚和高中九点半结束晚自习，而德仁高中是九点五十。吴雪此举，主要是想问问田皓，周六晚上，他是怎么善后的。早上一着急，她倒是忘记问他。

　　田皓说：“反正，那孙子是不会再去骚扰她了。倒是你——”田皓瞥瞥吴雪：“看不出来，还挺讲义气嘛。”

　　“你确定了结了？”

　　田皓瞪大眼睛：“你还不相信？”

　　这时，他们从街道拐弯，进了胡同。走在最左边的董街明放慢速度，从背后戳了戳吴雪。她惊讶的回头，听见他说：“这事你别再问了。”

　　吴雪怔下。她敏感的小神经又开始忙碌起来。是她，...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这时，她抬头，瞧见了董街明蓝白校服的后背上，那块浅浅的红印记。——可其实，她已经尽力洗了很多遍，用了香皂以及洗衣粉，那血渍还是没有被完全洗掉。她感到抱歉，走上前，用右手掌捂住了它。

　　董街明驻足，回过头来。

　　她一下红了脸颊，以及耳根。“对不起啊，...还是没洗干净。”

　　“那你捂住它，就看不到了吗？”董街明微微颔首，看向她的眼神里，夹杂着惊讶。这似乎在问：你的年级第一，究竟是怎么考出来的？

　　吴雪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不用有负担，我并不在意。”董街明说。然后他继续往前走去。

　　吴雪跟上他们。一会儿，她想起来什么，轻轻叹了口气。田皓笑了笑，好奇地问：“你又怎么了？”

　　她难以启齿。

　　“说啊！”

　　“那个，...你知道吗田皓，周六晚上，我把自己第一次与男生牵手的机会，浪费在那个男人身上了。”说完，吴雪尚且感到非常惋惜地，又叹了口气。

　　她并没有注意到，此时两个走在前面的人，已经纷纷驻足，看向了她。她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感到抱歉说：“忘记了...不提这个的。”

　　田皓怔了一会儿，大笑起来：“你可真是个活宝，吴雪！”

　　吴雪余惊未定，瞪大了眼睛。她是担心，她刚来，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禁忌。若是她不小心冒犯，就麻烦大了。

　　董街明也鲜少，哼笑了一声。他对她说：“再见，吴雪。”然后拐进了胡同。

　　吴雪松下一口气，跟上田皓。进家门前，田皓回头对她说：“我托人，给那男人找了一份工作。你大可放心吧，吴雪。”

　　吴雪感到意外。看来田皓——也是蛮热心肠的嘛。“谢谢你，田皓！”她笑了笑说。

　　尔后，她迈开步子，准备上楼时，脑中突然呈现出董街明的哼笑。她心里砰砰跳起来。原来这个人，也是会笑的啊，吴雪撇了撇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