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若离

　　今天主动出现的第一个人。若离打量着这个前来搭讪的年轻人。南丝衣衫，双绣前襟，白绸软靴上不见一点污尘。此时，他上身微欠，手握竹扇前推，束发流苏的绯紫正配略黑的皮肤。得不到若离的回应，他稍稍迟疑，忍不住抬头直视。若离这才停止了凝视，淡淡地应道：“阁下请便。”戎炀倒也不在意语气中的疏离，道过谢，大大方方挨若离坐下。小二上来添了新茶，戎炀倒像一直坐在这里一样接过了紫砂壶，为另外三人斟满，毫无愧色地招呼：“来，宜城贡茶，趁热品才好。”严倾严莫心下不快，看上去倒像是个翩翩公子，却这样没有礼教。再看自家主子，一脸受教模样，举杯回礼，笑得理所应当。这二人，真是主宾相敬，其乐融融。严倾严莫只能敬佩少爷的豁达了。只是，他们忽略了戎炀口中特意加重的“热”和若离那一瞬的惊讶。
　　一盏茶尽，若离不急不慢地问：“阁下家乡在南方吧？”戎炀不由一顿，自己离家远游多年，各国各地都曾到过，常常引人猜测自己家乡，看别人猜错来打趣。随即想起刚刚目睹的一幕，不禁了然：“公子真是个中高手，在下的口音已经混杂，没想到还有人能辨别得出。”闻言，加上之前斟茶的那句话，若离确信刚才都被这人看去了，微微蹙眉，不喜欢这种四处窥探的人。戎炀本只想窘他一窘，没想到这人面皮薄，借饮茶掩去尴尬，默默不语。
　　近晌午，门口一阵喧闹。一群人拥着进来，里面的人见了来人急忙让座。若离扫了一眼，不觉轻哼出声。那群人大都是京城官宦子弟，中间被拥着的正是兵部尚书胡世嘉之子胡卓觞。倘若没有严家，兴许这胡家就是楚越第一世族了。看他胡卓觞一身大红锦缎，尺长金扇在手，被一帮趋炎附势的人众星捧月般围着，真是毫不掩饰地张扬啊。若离心里咒道：“那么多人围在一起，早晚憋死你胡卓觞。”倒不是若离嫉妒，本来他二人也算是相处和睦，在国学堂偶尔见到还会打声招呼，自从胡卓觞弃武从文以后，若离看到他就气结，就如同看到自己垂涎的珍宝被别人毫不吝惜地丢弃，但若被旁人知道，严家二少爷与胡家公子的怨气是这么来的，肯定是要笑话严家二少爷的小心眼了。
　　戎炀看着若离恶狠狠的侧脸，对那胡卓觞也多加了关注，毕竟这是个能让身边这个看似云淡风轻的公子也怒目相向的人啊。
　　胡卓觞自然没有觉察到那些，他看人聚得差不多了，假作清了清嗓，周围都是些长于世故的人，很识相地安静了下来。“你们知道宫里前些日子举行了国宴吗？”胡卓觞招摇着他的金扇，扫视四周。“国宴啊……”“有什么大事了吗？”“令尊自然列席了吧？”……果然引起一阵嘈杂。胡卓觞合了扇子，嘈杂戛然而止，众人等着听后话。“盛齐有使臣来了，说要和亲呢。”听了这话，不只那群人兴奋了起来，连若离也被吸引了注意。没想到父兄不愿告诉他的事情，在这小小茶楼倒成了谈资。“听我父亲讲，盛齐国君想要娶我国公主为妃。”不像先前的喧闹，这次听到新消息以后，众人都屏住了气，倒比胡卓觞讲话时还要安静。若离捏紧了茶杯，也吃了一惊。大家都明白，说是和亲，即使是对方求娶，嫁出公主的一方还是有些示弱。盛齐此举，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不知是谁先开口，店里突然又热闹起来，围绕和亲一事的讨论迅速升温。
　　“不知公子怎么认为？”正在冥想的若离冷不防身旁有人一碰，回神过来，便看到戎炀一脸期待。“你认为呢？”若离不愿轻易揣测，反问道。戎炀见他有所顾虑，也不勉强，展开竹扇，说：“据在下所知，盛齐早已屯兵边境，但迟迟不见进一步动作。在这个时候来使和亲，一定不简单。如果是诚心求和，理应是盛齐送公主来楚越为妃，而且三年前登基之时，盛齐渊帝都没有和亲结盟，如今他羽翼已丰，更没有道理用和亲拉拢楚越。在下愚见，以为盛齐此举，意在试探。若我君接受和亲，则表明忌惮那边境屯兵，没有十足的把握与之抗衡；若我君驳回，则显示我国国力充盈，不把边境威胁看在眼里，却也给了对方结怨的由头。”这戎炀的见解着实让若离折服。“阁下高见，解了在下心中疑惑。刚才怠慢，没能报上姓名，望阁下莫怪。在下楚京严若离，今番文场仕子，有幸与阁下结识。”戎炀嘴角上翘，现在才报上名号，是对自己认可了吧。正高兴，听得一声“小心”，便见蓝色的身影跳出窗外。一个五六岁的小童，怀抱藤球，立在路中央，呆滞地看着飞驰而来的雕花马车，若离正是扑向这孩子。“该死！”戎炀不觉骂道，随即也跳了下去。若离只想着救人，却忘了自己三脚猫的轻功，眼看着越来越快地落向地面却不能自控，这下丢人了。突然自己停止了下落，反倒被人挟着重又飞起，而后缓缓落地。定睛一看，是戎炀！只见他左臂抱着那孩子，右手搭在自己身上。看着他丝尘不染的白绸靴，若离恍然，竟然碰上个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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