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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07.
二十年前冬至当夜,长沙城忽然陷入战局之中,一夜之间民不聊生。当时齐铁嘴只有四岁,半夜里正睡得香,完全不知道局骤变,直到被父亲颠晃着弄醒,才发现父亲正抱着自己匆匆忙忙的赶往红二爷家,而大街上满是乱窜逃难的人,空气里充斥着烧焦的味道,长沙城的夜空被印成火红灼烧的颜色。
当他们赶到红府的时候,彼时的红家当家正带着族人整装,预备全力赴战的样子。
“红二爷你不能去!”
齐铁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父亲随手塞进了迎上前来的红府管事的怀里。
“红二爷,你也知九门的格局就是我齐家的布阵,如今城中遭难,说明护城阵法已破,阵眼所在的首家必定大劫难逃。”
“既然如此,我更要去救人了。”
“可你有想过,如果都督不在了,此时最适合接替他的只有你们红家。”
“他不会死的。”
齐铁嘴早已不在意大人们在争执些什么,内院里鲜红的花团锦簇,香而甜腻的味道,他最喜欢这些花,倒不是为了好看,而是长沙冬季极为寒冷,却唯有红府上能开出喜暖的红色水仙。齐铁嘴想要摘一朵,却被立刻制止了。
“我家院子里的花都要被你摘秃了,你又不是女儿家,要那么多花做什么。”
彼时的二月红只有十三岁,生的秀气如同女子,虽一头短发但又留着一根极长的长命辫,而又正到了变声期的时候,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不像男子也不像女子。
齐铁嘴正要嘴贱的评论一番二月红的声音,却被忽然冲过来揪住自己领口的父亲吓了一跳。
“这是爹爹最重要的东西,”父亲将一卷古旧的羊皮卷塞进齐铁嘴的衣服里,急匆匆道,“以后照顾好我们齐家,还有这是爹爹书房的钥匙,”父亲将自己脖子上日夜佩戴的钥匙挂在了齐铁嘴的脖子上,“好好学祖师爷留下的书,知道吗?”
“知道了爹。”齐铁嘴应着,心里却懵懂,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
“跟着你二哥哥,不许闹。”
“哦。”
那一年,齐铁嘴年纪太小,小到不足以明白任何一件那夜发生的事情,比如,自己的爹冲着二月红毕恭毕敬的抱拳鞠了一躬;比如,二月红亲手摘了一朵红水仙给自己,然后硬是拉着自己在红府的地道里七拐八绕的进了一间密室;比如,接下来的五年,他白日里在父亲的书房里看书,晚上就会有红府的管事来接自己回去;又比如,红府的当家常年外出不在府中,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出现几天,也只有过年的时候,齐铁嘴才能收到父亲让红府当家带回来的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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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长大点啊,我就知道我父亲八成是在那晚就死于非命了,这倒也不意外,我们齐家祖祖辈辈能寿终正寝的就几乎没有。”齐铁嘴似是说着邻家的故事,轻描淡写的指了指沙盘上的图,“这些年我就想弄清楚一件事,这到底画的什么地方。”
“这就是羊皮卷里的东西?”张副官显然不是很满意齐铁嘴的解释,毕竟就算长辈交代后事也不至于这么含糊。
“羊皮卷现在在哪?”张启山问道。
“我把它藏在阵眼里了,但是我这不伤着呢么,去不了啊。”齐铁嘴委屈的缩在毯子里,自己明明是个伤员,却要被一个二个的拎来拎去。“不过看你刚才的反应,”齐铁嘴看看张副官,又看看张启山,颇有意味的眯眼笑道,“我算是找对人了。说来也巧,上一代的首家好像也姓张。”
张启山和副官对视一眼,心里都清楚张家角楼的标记出现在此处,正是印证了张启山父亲的猜测——张家本家尚有一支在这长沙城中。只是从他们进城到现在,九门的事情打听了不少,却从未有人提起过这张姓首家,眼下情形,恐怕这首家早在当年就已遭遇不测。
“不过这还不是最棘手的,”齐铁嘴突然补充道,“那一仗打了有五年,之后都督虽然回来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曾、贺两大军阀突然趁虚而入就攻占了长沙,打那之后首家人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后来我算过一卦……”
“你说的那个阵和阵眼到底是什么东西?”张副官忽的想起白日里茶摊老板说起的九门和八卦,一时间不知为何,被这种种神叨叨的话弄得烦躁。
“传说祖师爷那时候也是战乱,鬼魅妖邪横生,所以才布下护城的阵法,”齐铁嘴解释着,却又摇了摇头,“但如今恶蛟缠身卧龙已逝啊,祖师爷的阵已经被破了。”
屋子里登时陷入静默,三人各怀心事却又心照不宣。齐铁嘴心底暗自发愁,这地图似乎触犯了张启山与副官的某个禁忌,此时恐怕二人都不会再像之前那么信任自己——即便之前也未必信任自己多少,但也至少不会拿自己当敌人;张启山则在估摸着长沙这支张家人究竟为何下落不明,虽说火器盛行只出张家确实备受压制,但如今那早已不成问题,没道理因为战乱消亡,那必定是那个千万年来与张家作对的汪姓家族。
副官与张启山默契对视一眼,副官的眼神微乎其微的示向齐铁嘴,后者缩在太师椅上盯着沙盘一动不动,张启山瞥了眼齐铁嘴,用眼神做出了判定——这算命先生从出现到现在发生的这一系列的事件,似乎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但并无确凿迹象表明他就是汪家的人。
打破这诡异静默的是小满,小满大概是经验不足控制不力,单腿蹦跳双臂扑腾的扑撞在门板上,门板发出一声岌岌可危的疾响,惊得房内三人都向他看去。
小满满脸焦急无措之色,磕巴了一阵,终于破口:“红……红老爷子,没了。”小满话音刚落,远处城中骤然连响三发火炮声,紧接着一声冷冽哀鸣划破长空,齐铁嘴听得出那是花鼓戏中一种乐器的声音,而此时,是报丧。
齐铁嘴猛然站起,旋即摔倒在地,手肘逞进沙盘里,黑檀沙受掀洒而出散了一地。周遭人惊乱将去搀扶齐铁嘴,而摔倒之人并无痛意,反倒已是陷入回思。
“老八,老八?”
齐铁嘴记得迷迷糊糊中有人在轻声叫唤自己,他努力撑眼,似乎看见一个全身白衣的人。
“大丧已至福祸难知,死于非命,不可说。”
齐铁嘴记得自己说了这么一句,那白衣人似乎愣住了,有些木讷的转身离去。
“八爷!”
副官的声音冲破了齐铁嘴眼前的回忆景象,终回现实。
“我以为……原来我早就知道了……”齐铁嘴喘息不止难以平复,回神片刻又立刻吩咐道,“小满,我们现在就去二爷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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