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笼

作者:Heisenbe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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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窃闻


      雪落京城,将整座皇宫裹入纯白的襁褓中。
      夜里,如果炭火熄了,长庚会被冻醒,只好爬起来看书。雪花落地的簌响令他平静。有时他会推开窗户,看屋外的落雪。
      读书至倦处,他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他的梦时而嘈杂,有兵器相击的声响,或战时铜钲的长鸣。有时很安静,只有一个女人呼唤他的声音,似乎是他的母亲。
      乳娘告诉长庚,他的生母死在大雪之夜。大雪将回春观的御医困在路上,等御医赶到时,她已歇了气。
      每年立冬前后,长庚都会来宗祠给生母贡香。但今年进宗祠,却比往年提前了几日。

      供奉灵牌的屋中光线很暗,只有贡台上的几根蜡烛在燃烧。邢少师跽坐在贡台前。脸庞在烛光中半隐半现。
      长庚拘束地站在门口,眼睛一时间还没有适应屋内的昏暗。
      邢渺对他招了招手。长庚脱去长靴,着袜走到灵位前,在邢少师身旁跪下。
      邢渺没有看他,而是对着灵位墙道:“皇族诸灵在上,今日仆召十四皇子来此,是请诸灵对他加以训导。入秋以来,十四皇子怠于学业,仆虽已点明多次,但他仍不加悔改,不但在讲经时看乡野杂谈,甚至连背诵经文之事,都做得一塌糊涂。仆诲人无方,今日在列祖列宗的灵位之下,仆请十四皇子跪坐一夜,认真体悟‘慎独正知’的道理。”
      长庚盯着贡台上的蜡烛,没有说话。
      邢渺吐出一口浊气,努力遏制语气中的不耐。“诸子百家杂谈斑驳,唯有儒道才是正统。同理,天下书籍纷纷,只有挑选出其中最的菁华来阅读,才能孕养一个君子的浩气傲骨。这番道理,我与殿下已说了多次。殿下贵为皇室子弟,怎能整日将时间耗费在志怪杂谈上?若你出身布衣倒也罢,可你是皇子,不是寻常人。”
      长庚紧抿嘴唇,费劲地“嗯”了一声,鼻头发酸。他觉得有哪里错了,但说不出来。即使他说了,邢少师也不见得能明白。
      邢渺见长庚一直讷然不语,以为他将自己的训斥听了进去,不由地放轻语气,道:“屋里备有炭盆,晚上天寒,殿下可烧炭取暖。明早有宫女来接你。”
      长庚点点头。邢渺直起身,看了眼长庚,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最后一截香灰从柱头跌下,摔落在供台上。
      长庚揉揉眼睛,把重心换到左腿。
      屋外的夜风将窗棂吹得切切作响。他披的狐裘十分暖和,但蒲团很薄,跪久了,膝盖会发酸。
      烛火掩映下的灵位砌成一道高耸的墙。每一面灵牌如同一座小小佛窟,隐匿在黑暗中,长庚找不到生母的位置。
      他不知道邢少师为什么会那么严苛地禁止他看杂书。他又当不了皇帝,为什么要学圣贤帝王的故事?看那些志怪故事,比听课要有趣多了。
      疲倦涌了上来。长庚朦胧地想,不知那怪人有没有喝自己带去的酒,也许明天他应该去咀英阁看看。
      就在他将睡未睡之时,一串踏雪而来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那步声很沉稳,每一步都将松软的雪踩实了,发出“嘎吱”的声响。
      长庚勉强抬起眼皮,蜡烛的光晕在眼前闪烁。他迟钝地思考着,这么晚了,难道是邢少师吗?
      这个念头甫一闪过,他便猛地直起身来,想从地上站起。但他久坐的下肢已经僵硬,身子一时失去平衡,直挺挺地向地面倒去。与此同时,那串足声已经近在咫尺,那人就要推门而入了。
      一阵风雪滚进屋中,烛焰霎时晃动起来。
      “他娘的,真是撞了晦气,偏偏碰上这大雪。”
      来人四肢粗短,手握短刀,着玄褐衣裳,只有泛黄的麻布绑腿是全身唯一的白色。他的斗笠有条狭缝,一只眼从中露出,环顾屋内陈设。
      长庚趴在屋檐上,嘴巴被身后之人捂得紧紧的,发不出一点声息。他向下望去,一阵目眩。
      方才那人开门之前,长庚不知被谁揪住后衣领,一把提上了屋梁。等他再睁开眼,视野已是不同。他睡意全消,心脏剧烈擂动着。
      “借过。”
      在那刀客之后,又走进一人。他轻轻转身,将门阖上,风雪便给拢在了外面。堂内舞动不止的白幡纷纷止息。
      此人是名面颊清癯的道士,束一冲天发髻,髻以竹筷固定。他取下蓑衣,将积雪抖落,里身青衣褂,脚蹬十方鞋。
      刀客从衣襟中取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颅骨,里头盛有冷灯油。他用贡台上的蜡烛点燃颅骨灯的灯芯。青烟从颅骨的眼洞里飘出,散开一股铁锈味。
      道士在木几后盘腿坐下。刀客四下走动检查,从瑚琏里抓起一把黍米,嚼过几口后,“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道士本在打坐,蓦地抬起头,向梁上送来一道锋锐的目光。长庚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以为对方看见了自己。但那道士的目光只是在房梁上逡巡,却不曾停留于此。
      刀客没有察觉,只是道士对面坐下,道:“那器皿摆放妥当了?”
      “妥了,”道士说,“不过,起盅的时间比贫道预想得要早。”
      “这没什么影响。往后的事情,也不劳道长出手了。”
      “好。今日别过,他日再见,就是陌客。不过,还请足下提醒那人一句,起盅前切勿破了方阵,不然钦天监的星官一眼便能看出其中有诈。”
      “即便他们识破也无妨,”刀客说,“参与此事的宫中诸人,没法告诉刑部这是怎么一回事。”
      道士抱拳。“‘刀’之行事,利落干净,绝无后患,是贫道多虑了。”
      “道长是明理之人。”
      “如此,贫道再无其他交代之事,就此别过。”
      “现在屋外雪大,道长不愿留步?”
      “此雪正是最好掩护,若雪停上三分,出宫便不那么容易了,”道长起身,向对方微微一揖,“别过。”
      他披上蓑衣,将屋门拉开。猛然灌入的风雪吹得他的衣袍上下翻飞。他走进狂风中,将屋门在身后合拢。
      刀客箕坐于木几旁,一只胳膊搭在弯起的膝盖上。他低垂脑袋,手中似在把玩什么。青烟升起直线。其中的血味越发明显。
      长庚感到自己身后那人绷紧了身子。
      忽然,梁下的刀客抬起头,露出一双全白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长庚。刀客手中一动,一道银光迎面而来。
      空中绽开一道破空声响。长庚被揪住衣领,被迫仰头一避。一阵劲风贴着他的鼻头划过,他向房梁后倒去。这一秒非常长,长到他能清晰地看见房顶层层叠叠的木梁,和梁上的蛛网。
      他以为自己会像梁叔阳一样摔落地面,脊椎骨断裂,但意料之外的是有人托住了他。
      刀客脱下刀鞘,反手劈出一道刀光。抱着长庚的那人足下发力,向后一跃,肩膀顶开身后那扇通往后院的木门。狂风将这人的长发吹过肩头,在长庚眼前乱舞。他转过身,将追来的刀客掩在身后。长庚紧闭双眼,不敢去看。这人奔跑起来,在后院廊柱上一点,轻盈地跃上屋檐。一道银镖从他们的背后追来,此人避无可避。长庚听见一声闷哼。这声音很清楚,因为长庚的耳朵紧贴着这个人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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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窃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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