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升仙

　　平澜观位于平宁南边的渡暮山上。

　　作为修道之观，平澜观在这世间亦是颇有声名，门下修道弟子亦有不少。

　　只是要从严州城到渡暮山，紧赶慢赶，都要花费整整六日的时间。

　　这便苦了从未坐过马车的时玉了，这方才走了三日，她便一直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

　　她早已经辟谷，自然不可能会吐，但单单只是晕，也足够她难受的了。

　　“堂堂逐岚老祖，竟然晕马车……”小刺猬趴在她肩上，叹了一口气。

　　而此刻的时玉早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反驳它了，她蔫蔫地靠在窗边，脸色也有些苍白。

　　慕如愿瞧着她那副可怜样儿，双眉不由微微蹙起：“染青，停下。”

　　染青在外头听见了，便忙令车夫停下，随后他掀了帘子，恭敬地问道：“家主，怎么了？”

　　“先休息片刻。”慕如愿道。

　　染青看了一眼时玉，而后便应了一声，放下了帘子。

　　“把这个喝了。”慕如愿到了一杯茶，递给时玉。

　　时玉先是抬眼看了他一眼，或是觉得不大好意思，她撑着坐直了身子，接过他手里的茶盏，埋头喝了几口，这才歉声道：“实在对不住……我以前从来没有坐过马车。”

　　慕如愿闻言，苍白俊秀的面庞上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薄唇一掀，哼笑了一声：“我竟不知，我请你来，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时玉正抿了一口茶，听见他这话，没有防备，一下子便呛住了。

　　慕如愿见她呛住，一声声的咳嗽，他远山似的眉又拧起，却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动作是轻柔小心的，但说话却是极不耐烦的：“真笨。”

　　“多，多谢。”时玉终于平复了下来。

　　“公子，其实，我们可以很快到渡暮山的。”她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说了。

　　“我……我会腾云之术的。”她说。

　　腾云之术？慕如愿一怔。

　　这并非是一门简单的术法，普通的修仙之人即便是会，也只可能依靠这术法飞行很短的距离，只有修为到达一定境界的人，或者是昆仑剑宗的御剑之术，方能达到日行千里的效果。

　　慕如愿不禁抬眼打量自己眼前的这个姑娘，是了，他早就知道她修为不俗，她会腾云之术，也没什么稀奇。

　　但纵是这么想着，他面上却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说？”

　　时玉忙解释道：“我是担心公子你的身体……但是，但是我没想到我会晕得这般厉害。”

　　若是她带着小公子施展腾云之术，那云端之上多是猎猎冷风，她怕他会受了风寒，更何况，若是她带着小公子走了，那染青他们又该怎么办？

　　“公子，要不然，我先去渡暮山等你们？”时玉试探着问道。

　　慕如愿瞪了她一眼：“你敢。”

　　“我不会跑的，我答应了你的事情，我一定会替你完成的。”

　　时玉以为他是误会自己想趁此机会一走了之，便解释道。

　　慕如愿却是冷笑了一声，那双清澈含光的眸子轻睨着她：“事关我慕家尊严，我又怎么能轻易信你？”

　　“你！”时玉生气了。

　　慕如愿不再看她，直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强硬地拉着她下了马车。

　　“家主？”染青见慕如愿与时玉下了马车来，便忙走上去。

　　他将手臂上搭着的披风忙披在了慕如愿身上。

　　慕如愿松开时玉的手腕，自己系好披风领口的带子，便对染青道：“我与时玉姑娘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跟来便是。”

　　染青一愣，当即想劝：“家主，这……”

　　“不必再说了，按我说的做。”慕如愿打断了他。

　　“是。”染青无法，只好低首应道。

　　慕如愿看向身旁的时玉，下颚微抬，那张清隽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笑意，阳光之下，他的那双眼瞳清辉流转，只听他语气懒散道：“还不走？”

　　他端着清傲的姿态，如画的眉眼便好似这一方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时玉慌忙收回视线，直接将肩上的小刺猬收进衣袖中，下了禁制，而后她便直接伸手揽住他清瘦的腰身，右手掐诀，足尖轻点，一瞬之间，在染青等人的注视下，两人化作淡金色的流光，直接窜入云端深处，不知踪影。

　　在柔软的云端，烟云缭绕间，一道丁香色与一道暗红色便是这一片光景中，最鲜活的颜色。

　　衣袖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猎猎作响，时玉偏头，却见她身侧的少年竟紧闭着双眼，那张面庞此刻仿佛又更苍白了些，他下意识地紧抿薄唇，始终不曾睁开双眼。

　　时玉忙替他将身上的披风拢紧些，随后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张口便问：“公子你是不是怕高啊？”

　　在渺渺云间，于忽浓忽淡的烟雾之中，她的声音显得更为明亮清脆。

　　只是她这话一出，少年骤然睁开双眼，瞪着她，并不说话，只是那张苍白的面庞上却仿佛一瞬之间染上了极浅淡的红晕。

　　时玉顿时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但她大抵已经知道了他这副模样不过是在强装镇定罢了。

　　纵然心里头觉得有趣，但她可不敢笑话他。

　　“公子，你看！”时玉望向天边，不由欣喜道。

　　少年虽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大着胆子看向那云霭深处。

　　万千流霞铺散，如最柔软最绮丽的锦缎一般，流泻在天际间，绚烂成一幅极美的画卷。

　　在流霞尽处，隐约可见振翅飞翔的银翅仙鹤，叫声如同仙乐一般动听，飘兮渺兮。

　　少年双眼微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盘旋飞过的仙鹤，眼中光影皎皎，微微闪动。

　　“公子，那些仙鹤和你的那幅仙鹤图像不像？”时玉偏头看向他。

　　这些仙鹤与人间的白鹤是不一样的，时玉也是第一次见到仙鹤。

　　而他却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些姿态优美，于层云间自由穿梭的生灵，唇角微弯。

　　“公子？”时玉唤了他一声。

　　他好像……有些不对劲？

　　彼时，那群仙鹤已经消失在流霞深处，再也不见那银白的羽翅。

　　慕如愿终于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低眼，却猝不及防瞧见底下的万丈虚空，他一惊，忙闭上眼睛。

　　时玉见他这般，略微思索了片刻，她伸出右手，指尖一道淡金色的光芒飞出去，引来天边流霞一抹，落在她掌心时，便化作了一条红色的丝带。

　　她双指并拢，于虚空中一点，手中的丝带便飞出去，覆在了身旁的少年的双眼上。

　　“你……”慕如愿愣住。

　　“这样你应该能好受些。”

　　他听见身旁的姑娘柔和清甜的嗓音传来。

　　那一刻，他也说不清楚心底的感受，纵然耳畔清风缕缕，他却觉得耳后有那么一阵忽视不了的灼烫感。

　　当时玉与慕如愿平稳地落在地面上时，他们已经身在渡暮山下。

　　她将少年眼前的丝带摘下，他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睁眼时，那双如漆如墨的眼瞳便定定地望着她。

　　那一瞬，她仿佛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如簇的星光。

　　两人相对，不知为何而沉默。

　　慕如愿回过神来，忙偏过头去，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时玉听见他咳嗽，便忙问道：“小公子你没事罢？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慕如愿摇头，径自往前方的小镇走去，只是他走了几步，没见时玉跟上来，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个立在原地的姑娘，不耐道：“还不跟上来？”

　　“哦……”时玉忙跟上去。

　　渡暮山下的小镇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流萤镇。

　　镇中人皆以种植草药为生，故而当时玉与慕如愿走进小镇时，眼前所见，便是这小镇上的每一户人家门前都晾晒着不尽相同的草药，于是青石板的长街上，在行人脚下碾碎的，便是那一缕缕药香。

　　不知怎的，时玉闻着这样浅淡的草药味道，却想起了慕如愿身上那种好闻的药香。

　　那分明，是不一样的。

　　这么想着，她便不由地偏头悄悄瞧他。

　　他如玉的侧脸在黄昏的光影间仿佛真的染上了几丝人间的烟火气，平添几丝暖色。

　　少年仿佛忽有所感，他偏过头，正好撞见她直勾勾的眼神，他先是一怔，而后便弯了弯唇，却是什么也没说。

　　残阳落尽之时，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家客栈。

　　“小公子，如果有事，记得叫我。”就在慕如愿推开门，正要走进客房里去的时候，他听见时玉在他身后说道。

　　他一顿，却是什么也没说，理都不理她，走进房中去，直接便将房门关上了。

　　时玉下楼交代小二替慕如愿准备好饭菜，再要了沐浴的水，而后才又上了楼，推开慕如愿隔壁的房门，走了进去。

　　夜幕不知何时已悄然降临，冷淡的月辉自窗外洒进来，夜风轻轻柔柔，寂静无边。

　　街道上的大树枝桠间尽是雪白的碎花，有风拂来，簌簌声响，吹落一地残香。

　　时玉立在窗边，拾起窗棂间由清风送来的细碎花朵，不由凑近鼻间低低一嗅。

　　说不清是什么香味，但总归还是挺好闻的。

　　她忽然跃出窗外，借力一蹬，毫不费力地便上了屋顶。

　　许是因为这样凉爽的夜风，又或是因为这般寂静的夜色，她忽然睡意全无。

　　时玉在屋顶坐下来，一手撑着头，遥遥望着那天边的月。

　　底下的街道上的灯火已经所剩无几，天幕间的星光点点闪烁，她看着看着，猛然想起她好像还没有把小刺猬放出来。

　　于是她忙解了禁制，便见小刺猬已迫不及待地从她衣袖里窜出来。

　　“时玉！你太过分了！”小刺猬气得扒着她的手指，大叫道。

　　“对不起啊刺云，我忘记了……”

　　时玉自知理亏，便忙道歉。

　　她又想起小刺猬今日还没有吃上什么东西，便翻身自屋顶窜入窗里，又跑下楼去，寻了那还未睡下的小二替小刺猬要了点吃的。

　　待她回到屋顶时，却听见小刺猬一声声地唤她：“时玉时玉你快看那儿！”

　　时玉下意识地随着它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见那绿柳河畔的尽头，竟隐隐有一团黑红的光芒闪烁，其中似乎还有些什么未知的东西在不断涌动，犹如一颗巨大的蚕蛹一般，诡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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