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在前，拔刀在后

　　姜玘守着长夷，一直到了天亮，便又换了朝服去上朝，待到回来之时，长夷正安安静静的坐在软榻上，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发呆。

　　元禄笑道：“殿下陪了姑娘一夜，姑娘如今是安分多了。”

　　姜玘朝她走过去，她似有感觉，抬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她歪了歪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他被她这样看着，浑身都僵住了，充满希冀地看着她的眼睛，希望从里面看出一丝熟悉的情绪来。

　　可许久之后，她默默转过了头，伸手去拽元禄的袖子。

　　元禄感觉到，太子殿下的目光默默飘到了他的身上，带了一丝嫉妒与不满。

　　元禄赶紧后退一步。

　　长夷也跟着挪，不高兴地瘪了瘪嘴，仿佛要哭出来一样，“……鹅。”

　　元禄：“……”
　　这回他不敢动了。

　　但鹅是什么意思？

　　元禄低着头，心思百转，十分焦急，悄悄对长夷使眼色，让她去看殿下，去看殿下。

　　没看见某人醋坛子都要翻了么？

　　长夷却浑然不知，想了想，又去拉元禄的手，“鹅……”

　　“鹅。”

　　“呜呜……鹅……”

　　元禄正惶恐不安，便听面前的男子沉声道：“她说她饿了。”

　　元禄这才恍然回神，连忙去吩咐人送膳食过来，顺便逃之夭夭。

　　御膳房的人好不容易将膳食送来，元禄极能揣测殿下心意，赶紧盛好了粥递给姜玘，好让殿下亲自为小美人喂食，可长夷偏偏怕他，只扯着元禄的袖子，元禄被她扯来扯去，感觉到殿下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阴沉，仿佛要将他活生生剜一刀一般，当下又想哭又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今早殿下上朝时，臣伺候姑娘用早膳，姑娘如今心智如幼儿，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才觉得臣是好人。”

　　姜玘冷笑一声，没有多言，将那碗粥放在了桌上，自己拂袖坐了下来。

　　元禄只好招呼宫女过来伺候，一面小声与长夷说话，告诉她要乖乖的，不要惹麻烦，否则殿下会生气的，长夷听了，果真乖巧了些许，任由小宫女慢慢喂她喝粥。

　　姜玘冷笑更甚。

　　元禄头疼极了，实在是觉得这不是个办法，又让小宫女跟长夷说：“姑娘去讨好那个人。”小宫女悄悄指了指姜玘，“只要主动去靠近他，他就能陪你玩儿。”

　　长夷转了转眼珠子，漆黑的眼睛看了看姜玘，瞳仁晶亮。

　　过了许久，她才磨磨蹭蹭地起身，往姜玘身边挪去。

　　一步一小挪，姜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主动过来讨好自己。

　　长夷走到他身边，想了想，回头去瞧那小宫女，那宫女唯恐太子殿下生气，赶紧打手势让长夷转过去，长夷又回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姜玘半晌，伸手去拉他袖子。

　　“碗……”她咬字不清，却格外认真道：“碗……”

　　要玩，不是要碗。

　　她蹲下来，瞧了瞧他，看姜玘没有反应，又失望的耷拉下脑袋来，眸子里泪光盈盈。

　　腰间一紧，姜玘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到底还是舍不得。他放她伏在他怀里，她手脚动弹不得，发顶蹭着他的下巴，睫毛扫过他脖颈下的肌肤，姜玘低低笑了声，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脑袋看了看，低声道：“陪你玩？”

　　“碗、碗。”

　　“陪你玩什么？”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为她理了理碎发，温柔道：“你唤我一声阿栖，我便陪你玩如何？”

　　“阿……齐……”

　　“罢了。”她咬字不清，唤也唤不准，姜玘揉了揉眉心，吩咐宫人去拿些小玩具来，问及要拿什么哄长夷的小玩具，姜玘也说不清楚，一群人陷入为难之中，思来想去，姜玘便吩咐道：“派人去十一住处询问，看看他有什么新奇之物，便找他借来。”

　　宫人赶紧去了，没过多久，就从十一皇子处借来一个小木驴，一串九曲连环铃，还有一把白玉古扇，十一皇子平日倒是存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虽然不见得“好玩”，但就算是换了常人也是爱不释手的，想必长夷会喜欢。

　　姜玘端坐榻上，看着长夷先是走到小木驴前，环着它转了一圈，不满意地撅了撅嘴儿，又去把玩白玉古扇，随即将扇子丢开，一边的元禄“哎哟”一声，连忙扑过去接这价值连城的宝贝，抬眼又看到长夷拿着那铃铛摇了摇，终于露出了笑容来。

　　姜玘道：“长夷，过来。”

　　小姑娘被哄得开心了，闻声连忙跑过来，铃铛声清越入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姜玘将铃铛慢慢缠到她手腕上，才重新把她揽在怀里，手掌贴上她后心，轻轻传输真气。

　　她受伤未愈，如今看似气色极好，实则内息不稳。他感觉到她真气虽然紊乱，但是较之之前平和了不少，大概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放心地把她交给‘琴荷昭训’了。

　　姜玘自认为在男女之事上，并非一个多情之人，甚至可以说成是薄情。他十四岁出京，此前未曾碰过宫女，十七岁回宫之后，正值朝政混乱，党争严重，也无人主动去提寻年长宫女教授太子房第之事。之后即使是纳了妃嫔，东宫中收下的各路美人不少，他虽没有违抗父母之命完全冷落那些后妃，也不曾对谁有过动心或是偏爱。

　　唯一只有沈氏，因她手段干脆利落，他姑且纵容她协理东宫。

　　于姜玘，人有七情六欲，亦有身体之欲，不可避免，只是不会让他心有波澜罢了。那些女人更像是工具，同千千万万个朝臣一般，他既不得不面对，也要以心术镇压。

　　没有一个帝王可以随心所欲。

　　可偏偏有了长夷。

　　这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从天而降，他做不到放手。

　　曾经以为可以不在乎，直到她出事……

　　姜玘收掌聚气，贴着长夷的背脊，再次一送。

　　强劲的真气弥漫开来，鼓动袍角翻飞，元禄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得难受，喉间有腥甜之味上涌，忙慌慌张张地往殿外奔。

　　这世上的人，也许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一个弱冠才两年的男子，居然从十四岁起就拥有可以独步天下的绝世内力，那种蛮横的内力输入到一个孩子的体内，几乎不可避免地会使人饱受折磨最终自绝而死，即使那人拥有非同常人的忍耐力，最终也会经脉断绝成为废人。

　　可是姜玘却坚持了下来，甚至在他十八岁时，学会将无边内力化为己用，而不用外力压制。

　　他的武学师父——夙羽卫总指挥使温复曾惊叹不已，说他拥有天生适合武学的根骨，以及非凡的毅力，注定不是池中物。

　　有些人与生俱来就是人上人。

　　他或许天生天潢贵胄，或许不过贱如蝼蚁，但最终，他要么杀身成仁，成就千古之名；要么立在顶端，俯瞰苍生。

　　姜玘就是其一。

　　而这种人，往往会被另一个势均力敌的灵魂吸引。
　　姜玘与长夷，若非出身境遇不同，年岁不同，恰恰棋逢对手。

　　长夷随着内力的传输，渐渐重新沉睡过去，夜里又醒来，只一声声期期艾艾地唤着“阿齐”，姜玘撑手坐起，睡意浓重，眉间本拢着不耐烦的煞气，一旁守夜的宫人提灯进来询问，姜玘喝退了宫人，独坐片刻，下床走到长夷身边，捏了捏她的鼻子，“又想做什么？”

　　长夷觉得不舒服，歪了歪脑袋躲过他的手，眼睛瞪着圆溜溜，直瞅着他瞧。她本是个玲珑剔透的丫头，这般更显得惹人怜爱，但这样的神情几乎从未出现在长大后的长夷身上。

　　姜玘此人，觉没睡好的时候脾气特别大，但凡在他身边伺候稍久的人都不敢在太子爷睡醒后贸然上前。此时长夷再怎么同他卖弄乖巧，他也始终冷眼看着她不语。

　　他一股火气蹭蹭蹭上来了，打也打不得，骂她也听不懂。
　　长夷这时口风一转，道：“鹅……”

　　“鹅……饿……”

　　他听了半晌，沉默了一会儿，着人去叫来已经入睡的元禄，元禄头一次大半夜里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提心吊胆地看着太子，太子道：“她饿了。”

　　元禄头疼道：“您传膳便是……”

　　姜玘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元禄连忙改口，连连道：“臣这就去准备点心，安排人伺候姑娘吃下，殿下您尽管休息！”

　　姜玘道：“把她带到偏殿去，孤昨夜没睡，今日再熬不得了。”

　　元禄：“……臣遵命。”

　　终于知道早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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