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

　　展昭是来找秋素的，就是为了让她能给春柳说几句话。秋素平常似乎不怎么多话，但是展昭知道，只要秋素出马，春柳总不会吃亏。事实上，就算秋素说的不好，总也不会比现在更难过。没人为自己说话，才是最艰难的，不是吗？

　　至于展昭为什么来找秋素，主要是因为展昭根本也不认识别人。

　　秋素正和朱樱闹着试衣服，最近天气渐凉，不得不换了更厚的衣裳。秋素正穿着朱樱的一件绯红色的夹袄，上面零星绣着几枝梅花，下面的六幅郁金裙波澜重叠，褶皱细密，郁金裙乃是用郁金香染色，天然的香气绵柔，可见价值不菲。

　　朱樱穿着秋素的衣裳，也是突然听见有人来，才随手换上的，石青色的皮袄，配着一条镶嵌了珍珠的浅碧色真珠裙，正好是桃红柳绿，别有一番风流气度。

　　展昭进来，只看见两位美人坐着，秋素云鬟微松，朱樱正给她簪一支赤金镶红雾的发钗。红翡翠难得，尤其是这支钗子上的红翡翠精致圆润，红的又艳丽，可惜这东西有价无市，买的人少。在市面上就难得了。

　　秋素吩咐了人上茶，发钗下面的珍珠流苏一晃，简直是惊人的美艳。秋素甚少穿这样的红色，倒是让展昭一愣神。

　　秋素笑道：“展大人怎么不说话？想是我并不适合这样艳丽的衣裳，倒是让朱樱姐姐的好衣裳蒙尘了。”

　　“这是怎样说话，明明是好看得很。穿衣服就应该时常换换风格才对。”朱樱瞥了展昭一眼，“展大人许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展昭点头：“确是好看。今日——展某有事相求。”

　　秋素和朱樱对视一眼，转而笑道：“展大人还是那么不会说话。不过倒也奇怪，你有什么事情求我？”

　　展昭叹道：“事关贵阁的春柳姑娘。”

　　“春柳？春柳怎么了？”朱樱皱眉问道。

　　“春柳本来不算有罪。只是王家认准了这个人，偏偏写了状纸要包大人给个说法，包大人有什么说法能给他们？状纸打头，不能不接，如今春柳已经是吓得连路都走不了了，这样上堂，就算包大人不给判死刑，也得……”

　　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算不死，但是王家有的是办法让她活不下去。青楼里面烈性的女子少，然而活不下去不得不死的，却很多。

　　秋素眨眨眼，“这件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不知——不知秋素姑娘能否替春柳姑娘上堂？”展昭叹道：“展某知道这是不情之请，只是事关人命，不得不觍颜求到秋姑娘头上了。若是找不到人替她辩驳几句，这罪受得实在冤枉啊。”

　　秋素听罢，皱眉问道：“这是谁的意思？”

　　展昭抬头，眼神中一片茫然。

　　朱樱拈起一片桂花糕，笑道：“她是问你，找她替春柳上堂是你的意思，还是包大人的意思，还是春柳的意思呢？怎么指名道姓的就要秋素，不要我呢？”

　　“这……包大人昨日说，春柳这桩案子不好断，除非能找一个有些见识的，愿意替春柳上堂的花锦楼的人上堂，才可能略有一线生机。”

　　朱樱一双妙目一转，问道：“有些见识的？怎么你就想到秋素身上来了？”

　　秋素脸一红。

　　展昭也脸一红。

　　无非就是那日晚间，展昭闯入秋素的屋子，秋素不过三言两语就瞒过那一众人，让展昭十分佩服就是了。包大人一提起这件事情，展昭立刻就想到秋素倒是能做，只是能做与愿意做，倒是不一样的。毕竟如果秋素上堂，就是明摆着和王家作对了，不管怎么说，一个青楼里面卖笑的女子和官员作对，那纯粹是老寿星喝砒霜，嫌自己命长了。当时秋素帮展昭，那也实在是迫不得已，人都进来了，不帮他也不行啊。但是这一次不去，反而是对秋素最好的选择。

　　说句实在话，秋素就算救下了春柳，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没有什么好处。

　　茶渐渐的凉了。

　　秋素忽然就笑了：“你既然求到我头上，怎么着，还不得给展大人一个面子？只是成不成的，我还没有这个把握。”

　　“姑娘肯答应，展某已经万分感激了。”展昭站起身来，朝秋素作了个揖。

　　秋素赶忙还礼，“这也不是为了你，我为的是我们姐妹的情分，好歹也是人命呢，好好的清白女孩儿在这里翻滚，已经是够可怜的了，要是还平白的送命，岂不是太惨了？”

　　展昭再三的道谢，方才走了。

　　朱樱悄悄的问：“答应这个干什么？你那么聪慧的人，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做了这事，只要一上堂，不管结果怎样，你都被王家给盯上了。人家但凡用一丁点的手段，你就没了命了。展大人本事再大，能大得过户部尚书去？”

　　“怕他么？”秋素长出了一口气，“我这一辈子，也不知怎么过。有家不回，有亲人不认的。往后怎么样，从来都由不得我。能做一两件好事，就做一两件好事，免得回头一看，全都是白活了。”

　　“瞧你说的，哪有人是白活了呢？”朱樱推了秋素一把，又扑哧一声笑了，“我倒是想着，你哥哥知道了，非要骂你不可呢。”

　　果不其然，这件事也没瞒住罗以衡，罗状元不但把秋素一顿好骂，还去找了展昭，把展昭骂了一顿，并且连威胁带吓唬的让展昭一定要多找几个人把秋素看好了，不许有一点的危险方才作罢。

　　就这样左盼右盼的，终于开堂审案了。

　　户部尚书蔡和，新科状元罗以衡都是在旁听审的，连带着王文正的老爹王从德和夫人冯氏。两个老人家上来就是一顿哭唧唧，简直是用上了当年考科举的本事，旁征博引的，直把春柳说成一个不让赵飞燕，堪比杨玉环的妖孽祸水才肯住嘴。王从德是举人出身，不必跪的，年老两人还能轮上个座儿，包大人又不好太拦着不让人家发挥，秋素在门外面冻得上牙打下牙的还不能进来。
　　门外的小皂役很礼貌地向秋素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

　　秋素摇了摇头。

　　终于，传花锦楼的证人上堂了。

　　秋素整理衣裙头饰，大大方方走了进来，她没有什么特权，一进来就得跪到下堂，这个也没什么商量，包大人本来也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看秋素没病没灾，年纪很轻，那就跪着好了。也没必要给秋素拉仇恨。

　　王从德和冯氏一看见秋素跪下来，就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下跪何人？”

　　“奴家是花锦楼的秋素，替春柳和妈妈过堂的。”

　　“刘妈妈为何不到？”

　　“回大人的话，刘妈妈害了伤寒，不能前来，故而是奴家出堂。”

　　包大人到目前为止，对秋素的印象还是有的，那天展昭说秋素救过他，他已经是很吃惊了。包大人一不进青楼妓院，二不爱看闲文野史，不知道青楼里面有什么佳人侠女。办案看到的青楼女子多是贪财市侩的俗艳女子，他倒是看不上眼的，这次倒也是开了眼了。这女子的礼仪规矩是一丝不错的，连头也不抬，但是声音清亮，也不像是害怕。

　　明明是年轻的姑娘，头上干干净净的一个云顶髻，只旁侧一枝小小的梅花银簪绾住了头发。衣裳是最不起眼的鹅黄的缎子袄儿，葱绿的八褶棉裙。

　　包大人没有什么审美，但是这样朴素的打扮总不会出错。该大方便大方，只是不可失了恭敬，朴素便朴素，但也不能过分。就算一会儿说错了什么话，包大人心里回护，在面上就也会回护。
　　展昭站在旁边心里惊讶，上次见面穿的还是红妆翠裹，怎么这次一下子就回归平凡了？

　　他哪里想到秋素特地冲她的丫鬟借了一件半旧的棉裙子，只为了包大人看着会顺眼呢？这也是没奈何，自小伺候人看人眼色的功夫，秋素已经是一二年没用上了，这几日特意狠狠地温习了礼仪，力求谦恭温顺，而且要不着痕迹地楚楚可怜。

　　“本府问你，王家告春柳杀人，你可有话说？”

　　秋素依然低着头，“奴家不敢说有什么辩驳，只是证据何在？”

　　包大人语气缓和下来：“你只管抬起头来讲话，不必害怕。”

　　秋素听出包大人语气中的维护，便微微抬了头，仍然看不清脸，“奴家想问，王公子年纪不满二十岁，拿钱寻乐子的时候家里不管，于是日日在外面眠花宿柳，出了事倒开始怪罪我们，我们这地方是花锦楼，不是书馆，也从来不拒客人。俗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不会教训谁家的不肖子弟！”

　　这话一点都不客气，包大人也没想到。罗以衡听着虽然痛快，但心里可是实实在在为这丫头捏了一把汗。

　　果然王从德气得火冒三丈，站起来便抬腿踹了秋素一脚，“好个伶牙俐齿的贱人！”秋素本来跪着，受不住这一脚，登时身子就歪了，冯氏亦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撕打。秋素本来身份低贱，不能还手，只得伸出胳膊抵挡。

　　包大人的惊堂木拍了三下，张龙赵虎上去拉开这对夫妻时，秋素一边的脸已经红肿起来，簪子也掉了，衣服也乱了，头发散了也不知道重新绾上，似乎是有点吓傻了。

　　罗以衡咳了一声，站起来朝包拯施了一礼：“晚生也是大开眼界啊。晚生告退了。”

　　包大人这才想起来，好像这个女子是罗状元的表妹，眼看着花锦楼可能是要再吓病一个，总之这秋素可能也审不了了，包大人心烦意乱，只得退堂，吩咐展昭亲自送秋素回去。

　　展昭这时候心里已经十分后悔，看秋素迷迷瞪瞪叩了头，站起来就走，他急忙追上去拉住，带着秋素往后面去，“这披头散发的成什么样子？我给你扎上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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