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

　　隆丰二十四年的秋天如约而至。重阳这日，许府张灯结彩，里里外外十分热闹。
　　今日是许怀山与林灯的爱子，也就是许棠弟弟的满月酒。以顾逢绵与林灯的交情，顾逢绵自然带上丰厚的贺礼赴宴。
　　内院，顾逢绵抱着刚满月的婴儿摇哄，笑意温煦。“阿灯，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还记得我刚到桐城，那会儿棠棠才刚出生，也是这么一丁点大。如今棠棠的弟弟都出生了。这两姐弟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林灯产后，许怀山对其呵护备至，种种珍贵的补品仿佛不要钱似的往林灯院里送。况且这已经是第二胎了，有了经验，林灯恢复极好。她斜倚在榻上，身段妖娆，毫不臃肿，半点不似产后的妇人。她摇摇头：“我倒是没看出来这两姐弟哪儿像了。我感觉婴儿好像都差不多。说起来小糖果这丫头也不知去哪儿了。自从她弟弟出生后，她就老黏在小宝宝身边，今日怎么不见她？”
　　顾逢绵抿嘴一笑：“遇时今日也随我来了。只不过他毕竟十五了，我便没带他来内院。刚才经过桑园的时候，我们碰巧遇见了棠棠，棠棠便跟着遇时在前院吃酒席去了。”
　　林灯噗嗤一笑：“这丫头。她打小就喜欢遇时，你们不在时候也老在我耳边念叨遇时哥哥遇时哥哥。说不定以后我这丫头是要嫁到你们家去的。”
　　“我倒是想要棠棠这样的媳妇啊。只是遇时大了棠棠九岁，现在棠棠爱粘着遇时，以后或许就觉得遇时年纪跟她差得远了。”
　　“只要你们家遇时不长歪了，一直这般俊俏，我这丫头绝对不移情别恋。”
　　顾逢绵摇摇头，笑道：“算了算了，棠棠才六岁，还早着呢。倒是你儿子，可取好了名？”
　　林灯点头：“取好了。他爹爹给取的名字，唤做星衍。许星衍。”
　　许棠对两位母亲谈论的内容一无所知。她也有一段时间没见李遇时了，因此见面之后十分兴奋。
　　拽住李遇时的袖口，她碎步小跑着牵着他：“哥哥，我的大将军长大了好多哦！我带你去看！”
　　李遇时不紧不慢地跟在许棠的身边。
　　“大将军”果然长大了不少，皮毛更加柔顺光滑，四肢肌肉线条流畅，紧实有力。眼睛仿佛两颗黑宝石，透出威严的光。李遇时有些惊讶，想不到许棠这样的小姑娘竟能养出这么野性的狗。
　　“棠棠，这只狗平时便生活在院子里么？”
　　“不是呀，我常常带它到庄子去的。到了庄子就不用把大将军关在院子里啦，它可以上山玩，但是它每次都会记得回来。”许棠又补了一句：“有时候大将军还会抓野鸡回来给我。”
　　李遇时心道难怪这狗还保留了些许野性。说到庄子，李遇时摸摸许棠的脑袋：“那棠棠，你还记得你的那些好朋友吗？红红和小黑？”
　　许棠低垂了眉眼，有些郁闷：“记得的。可是我很久之前回去，红红和小黑已经不见了。庄子上的嬷嬷说别人把它们买走了。”
　　李遇时有些看不得许棠伤心，转念道：“棠棠，待会宴席结束，你想不想去景山？”
　　许棠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惊喜的笑意，双手抓住李遇时的手腕：“哥哥，真的吗？你是要带我去山上吗？”她再次强调：“是山上哦！不是庄子，是景山山上哦，有野鸡和蘑菇还有很多野果子的山上。”
　　李遇时莞尔：“你很想去山上吗？”
　　许棠用力点头，全身写满了我想我想我很想：“对！庄子上的嬷嬷说山上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可是阿娘说我年纪小，不让我去。”抬起头，许棠眼巴巴地看着李遇时，仿佛一只等待主人投食的小小的幼兽。许棠的眼睛大而圆，睫毛浓密卷翘，在阳光下闪着期待的光芒。
　　李遇时反手握住许棠的一只手腕，牵着她往正院走：“我何曾骗过你。宴席结束后，你去请示过你的母亲，得到允许后我们就出发。”
　　许棠陷入了出行前的兴奋中。一用完膳，许棠便去后院找林灯。李遇时向来行事沉稳，很得长辈的信任，因此林灯只叮嘱许棠带上丫鬟小厮，以备不测，便允了许棠。
　　许棠坐马车到了景山山脚便下车，与李遇时一同步行上山。入了秋，山上的许多草木都变了颜色。深红浅红橙红，深绿浅绿淡褐，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都铺陈在这小小的景山之上。秋天的野果没有春天多，许多野花也没有绽放，但许棠依旧十分兴奋。这种人烟稀少的旷野对她而言十分新奇。正是对世界十分好奇的年纪，许棠左瞄瞄右看看，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李遇时落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不时给许棠介绍一下她所见的草木。
　　往山上走了一小段路，李遇时和许棠进入了一小片松林。有些松树已经矗立在此许多年了，枝节遒劲，高耸直入云端。有些却还是刚长成的幼松。幼松还很矮，怯怯地伸出数条枝干，枝干上又怯怯地长出数串松针。令人惊异的是，这些幼松竟然也长出了几颗松果。许棠从未见过在树上的松果，李遇时伸手掰了一颗松果递到许棠的手上。
　　许棠细细地端详这颗深棕色的果子。它不像别的树木结的果子那样湿润光滑，它像一座小小的宝塔，一瓣一瓣，整齐可爱。但许棠几乎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颗松果和结出这颗松果的松树。而一棵松树的形态极其怪异，主干中有一道极深的裂缝，仿佛被人从中狠狠劈开之后又重新愈合留下的狰狞的伤疤。对比起新生的健康的幼松，这棵古怪的松树显得病态而丑陋。
　　许棠有些疑惑：“哥哥，为什么这棵树是这个样子的？”
　　李遇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音低沉了许多：“也许是被雷劈了吧。断了又重新长好，就留下这样的一个裂痕。”
　　许棠伸出白胖的小手，轻轻地摸了摸这棵古松的裂缝处：“那它被劈的时候一定很疼。”
　　李遇时的心仿佛被轻轻地撞击了一下。如果前生许棠与他相识，会不会也轻轻地感叹：“哥哥，你当时一定很疼。”
　　都说小孩子敏感，许棠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李遇时此刻有些低落。她拽住李遇时的衣袖，示意他弯腰。李遇时从自己飘远的思绪中被唤醒，蹲下与许棠平视：“怎么了，棠棠？”
　　许棠伸手环住李遇时的脖子，凑近他耳边道：“哥哥，我想挖一棵松树回家种可以吗？”
　　“我们今日没带挖树要用的铁器，明日我再把松苗送去给你。”
　　许棠甜甜一笑，飞快地在李遇时的右脸亲了一口。李遇时猝不及防，有些愣住了。他前生活到二十又四，一直未曾婚娶，因此从来不曾和哪位女子有过亲密的接触，自然也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今生虽然重生为一个八岁的孩童，慢慢长到十五岁，但他心境毕竟与寻常孩童完全不同。许棠对他而言是个例外。他看着许棠成长，对小姑娘便如同对自己的女儿一般宠爱呵护。许棠落在他右脸的吻就像一只蝴蝶轻轻地落在花朵上，天真又纯洁，将萦绕在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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