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蔽日[大修]

作者:帝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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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退婚


      挥退泰阿,连城璧在院落里坐了整整一日。
      从朝露至夕阳西下,而后是月满西。初八的月依旧上弦,却是分外明亮。
      寒露深重,月色清冷。
      连城璧兴致颇高。他命人收集寒露,在石桌上放了茶盏,开始煮茶。
      他专心致志。
      煮茶是种学问。尤其是连城璧这般追求完美的人。先品茶香,再浅抿一口,重复着将茶水倒去,重煮。
      直至月满西,他终于煮好了他想要的那一杯茶。
      抑或说,他用了整整一日,只为煮这么一杯茶。
      连城璧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便在此时,他分明听得,身后有人轻叹之声。

      那一声叹息,便恍若轻羽。

      连城璧回眸。
      月光之下,青年静立,英气更甚往昔。
      连城璧弯唇笑了:“你来了。”
      他好像听到萧十一郎应了一句,又仿佛没有。不过他是否应了,其实不无所谓。
      从萧十一郎出现,他就很高兴了。
      连城璧一手抚摩杯壁:“我煮的茶,你便喝喝看罢。”
      萧十一郎敛眸反问:“你煮了这么久,就只为了这一杯茶么?”
      连城璧眸中暖色微深:“你瞧了这么久,便一样只为等我煮这一杯茶。”
      萧十一郎摇头:“不一样。”

      连城璧闭眸静闻清香:“倒也确实不同。”
      冬日夜晚冷寂,唯有远处亭台水榭水声潺潺,偶有雾气飘渺,渐次消散于虚空里。
      萧十一郎终于走到连城璧对面,坐到石凳之上。
      便在此时,他的面前出现一杯清茶。
      连城璧煮的那杯茶。
      萧十一郎闭了闭眼,声音平静无波:“我不喝茶。”
      连城璧道:“你可以把它当作是酒。”
      萧十一郎皱眉道:“味道并不相同。”
      连城璧轻笑一声:“这世间的酒,也决计不都是一个味道。”
      萧十一郎又道:“茶不会醉。”
      连城璧将茶杯放到萧十一郎面前,缓缓收回手指:“你若只喝一杯酒,一样不会醉。”
      萧十一郎说不出话来了。
      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连城璧都能完美接过话茬,将他堵回去。
      他曾经认过命,听过连城璧的话。
      可他不知,原来认命一次,还要认命第二次。
      唇边恍然间溢出叹息之声,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叹息。
      茶与酒截然不同。
      酒要饮,大口大口得饮;茶却要品,小口小口得品。
      但他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只会大口大口喝酒,不会小口小口品茶。是以他便端起那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茶水顺喉咙而下,一点一点,暖了全身。
      十月初八。
      十一个月,又十一天。
      他们已有十一月又十一天没有见面。
      他其实不想再见连城璧。
      这个人影响他太过了,甚至让他饮不出酒的味道。
      酒是什么味道?
      他曾经是知道的,并且深深喜欢。然而现在,他竟连酒的味道,都喝不出来了!
      这多讽刺?
      于是他踟躇再三,终于来了。他想,若连城璧不在,那他便即刻掉头离去;若连城璧在,他便先看上片刻,而后再离去。
      他再无法欺骗自己。
      ——他想见连城璧。
      想,太想。
      他便躲在不远的树梢上,静静凝视那一袭青衣之人,恍若青竹雅致。他见他煮了一夜的茶,终究按捺不住,叹息一声。
      因为他明白,这一杯茶,其实是为他煮的。
      寒露深重。
      然仅这一杯茶,便可驱逐所有阴冷。
      萧十一郎敛下心中动容,恍若漫不经心把玩茶杯:“好茶。”
      连城璧“哦”了一声。
      萧十一郎道:“其实要萧十一郎喝茶,便等同于牛嚼牡丹。”
      连城璧轻笑起来:“你方才却说,这是一杯好茶。”
      萧十一郎抬眸。他的眸色很亮,亮的叫人难忘。他说,“因为这一杯茶,是无瑕公子煮的。”
      连城璧的眸色愈发温柔。
      他明明不是个温柔的人,却有着千万种的办法,让人以为他很温柔,甚至心甘情愿沉溺于他的温柔。
      萧十一郎在他的视线里怔忡了半晌,才不动声色错开:“酒呢?”
      连城璧微扬了下巴。
      酒坛便放在离石桌不远的银杏树下。不多不少,刚好两坛。
      萧十一郎将酒坛子搬来,拍拍那两坛酒,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便是整个无垢山庄的酒?”
      “自然不是。”
      萧十一郎说:“若萧某没记错,连少是欠我整个无垢山庄的酒?”
      连城璧握了握帕子,拭了拭指尖:“若你不介意,此后每年,便来喝两坛。”
      萧十一郎浓眉终于皱了起来:“为什么?”
      萧十一郎并不指望听到连城璧的回答,连城璧却说:“因为今日,是我生辰。”
      “……生辰?”
      连城璧的生辰是在三月初四。他身在江湖彼端,也听说了叫天下人称颂的无瑕公子生辰之期。
      连城璧微笑点着指尖:“不信?”
      萧十一郎定定看他:“疑惑罢了。”
      连城璧道:“至于理由,也许太过匪夷所思,你大抵是不会信的。既然你不信,我也无需说。”
      萧十一郎掩下心中莫名滋生的失落,缓缓点头。
      连城璧又继续道:“你只要知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那便够了。”
      萧十一郎心跳一滞。
      ——只要知道他没有骗人,只要知道他不会骗他……
      便够了。
      他默不作声拍开封泥。先给连城璧倒了一碗酒,而后给自己倒了一碗。这是他与连城璧喝的第三次酒。前两次,连城璧都只喝了三碗。
      离上次见面时已近一年,相处却无丝毫生疏与不适。
      好像他们什么都没有变。
      萧十一郎依然是那年那时的萧十一郎,连城璧依然是那年那时的连城璧。
      又像是都变了。
      只是些微变化皆在都在指掌之中,是以就好像当年。
      连城璧说:“这一年你很沉默。”
      萧十一郎执碗,饮尽:“沉默?”
      连城璧道:“往年总能听说你灭了谁家,抢了哪家。今年倒什么都没有听说。”
      萧十一郎顿了顿,低低笑了声:“萧某总不能为让连少听闻,故意杀人放火。”
      连城璧道:“其实你可以换个法子。”
      萧十一郎又喝了一碗:“换?”
      连城璧道:“譬如你可以跟在某个小孩后面,捡到他掉的一文钱,还给他。接着报上自己的名字,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哈哈大笑起来。
      他说:“如此拾金不昧,萧某肯定名扬四海!”
      萧十一郎是大盗,声名狼藉至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大盗。若是传出他这般事迹,想来整个江湖都会掀起舆论狂潮。
      连城璧点头:“最重要的是,保证我能听到。”
      萧十一郎不笑了。
      他敛容,细细瞧了连城璧许久,缓缓吐出三字:“我醉了。”
      连城璧微笑:“你没醉,你也没听错。”
      萧十一郎这才道:“为什么?”
      连城璧道:“没有为什么。只是我想知道,你做了什么。”
      萧十一郎定定凝视他许久,一如既往的微笑从容,一如既往的优雅不迫。萧十一郎却觉,眼前之人甚至连眸色都是满满的诡谲难测。
      他心中复杂无法明说,终究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是么。”
      天快亮了,已是初九。
      生辰已过。
      而两坛酒在不知不觉中,已然饮尽。
      萧十一郎起了身,抬头看了眼,东方启明星升起。便道:“我要走了。”
      连城璧问了一句:“你醉了么?”
      “我没醉。”
      连城璧眼中露出些许遗憾神色:“真可惜。看来下次,我可以准备三坛了。”
      下次……
      来年十月初八。
      萧十一郎收拢手指:“我走了。”
      连城璧应了一声,重复了一句:“记得,要拾金不昧。”
      “……”
      萧十一郎脚步一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初九的天亮了。
      连城璧已动身前往大明,参加沈璧君的生辰宴会。
      一切一切都恍若当年。
      ——没有他的当年。
      萧十一郎一个人,缓缓走在路上。
      这一条路有些偏僻,好像是走的多了,才缓缓形成的小路。
      路又通往哪里,他不知道。
      他只是漫无目的的走。
      也许他终能走到自己的家,抑或永远都回不到家。
      他无所谓。
      因为如今的他,还没有家。
      萧十一郎身旁走过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他身着大褂,看起来陈旧不堪,已打满了补丁。
      想来生活所迫。
      萧十一郎心中一动,他忽然叫道:“喂,前面的小孩。”
      少年脚步不停。
      萧十一郎便又唤了一声,少年这才停住脚步。转身,便见面前有东西朝他飞来。他忙不迭结果,定睛一看,竟是一贯钱。
      少年愣在原地。萧十一郎淡道:“你刚才掉的,被我捡到了。”
      少年抬头。他见萧十一郎面色淡然,就好像这一贯钱真的是他捡的,眼中才浮现出惊喜。他连声道:“谢谢这位大哥,多谢大哥啊!”
      萧十一郎道:“我叫萧十一郎。”
      少年满面喜色,一边数那一贯钱有几文,一边激动道:“谢谢萧大哥!”
      萧十一郎淡看少年欣喜的模样,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便为了连城璧一句话,他将他一个月的酒钱送给了个素昧蒙面的小鬼。
      他抽了抽嘴角,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他,却只见面前虚无一片。少年心下惊恐,撰紧钱哇地哭出声来,慌慌忙忙向自己家中跑去。
      他自然是没有听到,半空里飘散的那两个字。
      “——傻子。”

      十月十三。
      再有两日沈璧君的生日便要到了。
      连城璧终于赶到了。
      他的马车停在沈家门前时,大明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樱草花尚未落尽,却已是漫天的白。
      连城璧先去拜见了老太君,解释了晚来缘由。见老太君气色不如从前,他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离去之前,他听老太君道:“来了也好,你明日空了便去见见璧君罢。”
      自连城璧退婚,两家虽默契地对外宣称两人为“义兄妹”情谊,并且过年过节依旧礼尚往来,实际关系却尴尬得很。沈老太君本不想看到连城璧,奈何她的璧君这一年过的不太好,想着“心病还须心药医”,这次沈璧君生辰她才把连城璧给叫了过来。
      她已经老了,很老了。沈家年轻一代早早没了,璧君又还小,撑不起这个沈家……江湖中想娶璧君的年轻俊杰如此之多,但有几个比得上连城璧呢。
      她挥退连城璧,抚着太阳穴长舒了一口气。

      翌日,连城璧先去给老太君请了安,却被仆人告知老太君身体不适不宜见客。未等他说什么,那仆人垂眼轻轻道:“大小姐来了。”
      连城璧回首。
      无论是看过多少次,院中仆人还是一如既往,屏住了呼吸。
      漫天彻地的静。
      唯有前方有佳人,款款而至。
      沈璧君如今十六岁了。
      十六岁,如花盛开的年纪。
      然而沈璧君,却比花更柔美。
      她眉目温柔娴雅,黑发光亮柔软。她的眼波清澈柔和,宛如春日和风中的流水。她不像是真实存在,可世上又有哪支画笔,能画出她的分毫风韵?
      这世间美人无数,风情万种,却哪有人,能及沈璧君半点风采?
      昔日一个风四娘,便引柳色青争风吃醋,冲动至欲征服。然而沈璧君,却并非那种女人。
      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男人看见她,都会情不自禁忘记了一切。
      只能醉心于她的美。

      现在,她便在众人痴迷呆愣中,慢慢朝着连城璧走来。
      她的步子并不大,走得亦不快。但世人都会觉得,她脚下那一步,才是世上最完美,最恰当的距离。
      连城璧颔首笑了笑:“璧君妹妹。”
      一年前见她,便已叫天下人无法遗忘,经年再见,更再美了一分。比起一年前,她似乎清减了些许,也柔弱了些许。但这一分柔弱半点没有损失沈璧君的美貌,反而更叫人怜惜,呵护。
      连城壁不得不承认,沈璧君在他见过的人里,已是独一无二的美。
      而这份美,随着沈璧君年长,愈发超然。
      她本会是他的妻。
      他却亲手推开。

      沈璧君已走到连城璧面前。她静静注释了连城璧,然后才转头轻轻问仆人道:“奶奶可还好?”
      那仆人回过神来:“老太君无碍,只是昨夜睡得晚今早有些头疼,再睡会便好了。”
      沈璧君放下心来。她重新看向连城璧:“雪已经小了,连大哥可有雅兴,与小妹共煮一杯清茶赏梅?”
      连城璧欣然同意。
      事实上看见沈璧君的那一刻,他已了然沈老太君为何要他去看看沈璧君,也了然沈老太君夜不能寐的原由了。
      他自然而然接过身后婢女手中的伞,替沈璧君撑着。
      沈璧君站在他身边,心中半是动容,半是惆怅。
      沈园的梅花已经开了。虽未开完全,倒也依稀可见全开时的繁盛。花瓣色彩已并入漫天白雪,香味悠远流长。
      梅亭里,仆人都站的远远。
      四下很静。
      雪落无音,连城璧没有说话,沈璧君也没有。她看着眼前男人清冷如仙的容颜,慢慢慢慢,被热茶氤氲的雾气掩去。
      她的眸中,终于泛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愁绪。

      一年前沈老太君当众宣布两人婚事作罢,未婚夫突然就成了义兄,沈璧君几乎是措手不及的。
      她看得出连城璧并不喜爱她,事实上她对连城璧其实没有太多的感情,大多是幼年玩伴延伸至今的友情,算得上青梅竹马。若是嫁给他,也是成就一段佳话。
      情不够深,那么退婚,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
      但这是建立在退婚一事能循序渐进展开的前提下,若连城璧能提前向她解释缘由,取得她的谅解,她自然不会反对。可现实中,此事却仿佛惊雷乍现,又如一块大石落入平静的泥潭,搅地整个江湖震动不说,连带她的心中也无法宁静。
      这一年来,她询问过沈老太君缘由,老人只是叹口气,说他们不合适。可是沈璧君已经长大了,她清楚地明白他们有多合适——无论家世,容貌,甚至性情。
      那是她的问题吗?是她不够好,所以连城璧才要退婚吗。
      越是得不到缘由,她便越忍不住要去探寻,从开始偶尔想起,至后来反复思索。想的多了,她的身体却不太好了。初夏时大病一场,沈老太君才知此事之于这个孩子,已是郁结于心。

      沈璧君咬了唇,终于说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那一句话。她说:“连大哥……可有心上人?”是因为有了心上人,所以退婚的吗?
      连城璧闻之挑眉。
      他将视线放到沈璧君面上,见她一片坦然,清澈温柔的眼底倒映的也不过是对真相的渴求,连城壁才敛眸轻笑:“也许。”
      “也许……?”
      但连城璧没有再回答,反而问道:“你喜欢这江湖吗?”
      沈璧君被问得怔了怔。
      她生于江湖,长于江湖,早已习惯府中大厅进出的那些江湖人。从未有过一人询问她,是不是喜欢这个江湖。
      那她真正喜欢吗?
      连城璧看向远方,笑了:“但我喜欢这里。”
      他说的时候,眸中有光,覆着真正的欢喜与快乐,蓦地照亮了沈璧君心底幽暗的那一个角落。
      “这个江湖,让我感觉到自由,快意,无拘无束。我不必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也不必被迫沉浮在尔虞我诈里。我不想成亲,我便请求太君退了婚;我想调查铜椰岛之事,我便领几人驱快马加鞭赶去;我还想圈养一匹狼,我便做了陷阱,小心翼翼诱那狼过来……”
      “我的人生,居然也能如此恣意妄为,酣畅淋漓!”这些他上辈子需要费尽心力才能达成的事,在这里却只不过是如同被宠坏的富家子般,只需任性二字便能解释。
      他喜欢这里,他喜欢这个江湖。
      连同与那幕后之人的斗争,都仿佛只是他心血来潮的游戏,不带半分无奈疲惫。
      “不是你的问题,璧君。”他起身,走到沈璧君身边,给了她长久以来渴望的肯定,“我与老太君都明白,其实你并不喜欢这个江湖。即便我们成亲,你也阻止不了我的脚步。不若取消婚约,免得将来我沉迷江湖忽略你了,连沈两家反目成仇不说,还要害你一辈子。”
      沈璧君许久没有回神。
      良久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是这样啊。”
      她曾想象过的,她说喜欢的婚后生活,绝对不是连城璧形容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的,”沈璧君重复了一遍抿唇小幅度笑了笑,眼底不再有丝毫犹豫,“我明白了,连大哥。”
      她的面上一扫先前郁气,这种亮眼的美,甚至让雪中寒梅都黯然失色。

      觉察到沈璧君是真正放下了所有纠结,连城璧便伸手摸了摸沈璧君的头发:“乖。”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话,“往后,哥哥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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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为何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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