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七章
回衙门的路上,韩易回想了下顾朗母子的表情,觉得也不全是无功而返,顾朗十有八九是拐来的。但看那母慈子孝的场面,顾朗是断断舍不得丢下母亲的,倒是心智不坚的顾娘子是个突破口,只是怎么让顾娘子开口呢?
韩易一进衙门便高声问道:“崔叔,这些年可还有孩童丢失的案子,或是拐卖人口的案子?”
崔主簿摇着扇子从内堂缓缓走出,疑惑问道:"拐卖不曾听过,丢失孩童倒有几宗,但是似乎都已经找到,未曾听说有拐卖……"
“如此说来,那拐子还没被抓住了。”韩易皱眉道。
“大人讲明白些,哪里来了拐子?”崔主簿闻言越发糊涂,韩易只得讲老人寻亲,顾朗撵人的事儿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崔主簿道:"这么看来,方才那话是我没说明白。宁远县是没拐子落网,但这拐子却不一定是宁远县的。拐子拐人不会在自己常住的地方,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们往往会选择那些偏远的,穷苦的村镇。好看的孩子养到十二三才拿出来卖,这样才能赚到钱,资质差一点的,才会卖给别人做孩子。兴许拐子在别的县已经落网了……"
若到别的县询问,范围可就大了,韩易低头想了想,摇头道:“但是即便拐子不是宁远县人,当年宁远县也定有一个中间人,这人知晓顾娘子夫妻想要孩子,也知道周围有人在卖孩子,兴许还是顾娘子熟人……可惜年月久了,就怕这人也搬离了……”
他嘱咐崔主簿再查一查这些年的卷宗,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崔主簿应下去查。
过了两日,忽然有衙役带了位老伯拜见韩易,说是见他在府衙外徘徊许久,也未曾击鼓鸣冤,有些奇怪。韩易一见,正是永安堂遇见的老人家。
老伯一见韩易便跪了下来,韩易连忙扶起战战兢兢的老伯,请他坐下慢慢说。
“小人姓胡,是白水县人……想状告秦家堡顾氏,串通拐子,夺走我家孩儿……只是,只是托人写好了状子,小人却胆怯了,还没去敲鸣冤鼓便被大人请进来了。”
韩易讶异,之前还只是上秦家堡找人,未曾想短短几日,两位老人竟然便要将顾氏告上衙门,原以为有顾朗在,老人家总要顾及顾朗的颜面。
“你的事本官有所耳闻,只是之前听说你们还在寻子,今日怎么就准备递状子了?”
胡老伯长叹了口气:"小人受白公子照顾,暂住在城北白府旁的一所房子里,昨日清晨,我们刚起床便听到敲门声,开门未见到人,却发现地上放了一个荷包,打开一看,竟装了五十两的银票。我们开始是害怕,无缘无故谁能给我们这么多钱,后来一问药铺老板,说那荷包上绣的秦字,乃是秦家堡家徽纹样,我们这才反应过来,是那不孝子送过来的。他怕我们纠缠下去,想用这钱堵住我们的嘴,让我们走!”胡老伯想到伤心处,哽咽道:“我们是穷,可没穷到卖孩子,我老伴儿当时便气哭了,恨不得没生过他。我们坐着想了一宿,这半辈子我们也这样过了,也没几年活头了,儿子不要也罢,但这公道我得讨回来!”
韩易一想便知是刘秀才的话起了作用,看来顾朗也不是毫无良知的人,便劝道:“老人家可想好了,顾朗与养母关系很好,您这一告,怕是父子间情分当真绝了。”
胡老伯摆摆手,“大人没当过父母,体会不到我们的痛,若不是怕他为难,我们早就告了!他娘为了生他,糟了多大的罪,结果他就护着,护着一个天杀的人贩子……”
“老伯既然决定了,本官也不阻拦,只是如今毫无线索,老伯这官司,打了也是输。本官已经在着手调查此事,且再给我些时间,看还能查出些什么。”韩易将胡老伯送出衙门,转头便奔向卷宗室。
素素和崔主簿一直在卷宗室翻查,倒也查出了些东西。
原来宁远县真有过起拐卖案子,两年前有个宋婆子,当街抢别人的孩子,后来扭送到衙门,又说孩子刚满月,还未长开,自己神志不清,认错了。可熟人都说,老人是老寡妇,从来没有养过孩子。
“那怎么就放了她呢?”
崔主簿放下手中卷宗道:"一是因为老妇年岁大了,七十的人,入狱关上几年怕是要丢了命,衙门遇上这种年岁的人都是能避就避;二来孩子毕竟无碍,我们也没理由死咬着着不放。"
素素接话道:“这事我也有印象,老婆婆现下就在普济堂住着,我之前随爹爹去普济堂施粥时还见过她。因为当初抢孩子的事儿,我好奇多看了几眼,身子很是硬朗。可不知是否抢孩子的事儿闹的,其他老人也说她神志不清有疯病,可我瞧宋婆眼神清明,口齿清晰,倒不像疯了。”
"如果抢孩子的事是有意为之,疯癫只是说辞,那这个宋婆婆就有大问题了。"
韩易约了崔主簿一同去普济堂,马素素则在县衙继续翻看卷宗,看是否还有蛛丝马迹。
普济堂就在宁远县南面,为了方便照顾老人,紧邻着越家与永安堂。此处是是朝廷出资修建的善堂,六十以上没有什么罪责的孤寡老人都可向县衙申请住进去,由朝廷出资供养。当然地方豪绅也不会放过这种笼络人心的机会,每年也会有各种明目向普济堂捐钱,刨去被私扣下来的那两三层,余下的理论上也足够老人们过的有滋有味。
但实际的普济堂却让韩易有些不适应,许是住的都是老人,普济堂弥漫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息。房屋挨得很近,院中一颗大榕树遮了光,明明外面日头正好,院落却阴冷潮湿。老人们懒得动弹,都待在自己房间中,普济堂的帮工怕是赌钱吃酒去了,只有一个五十几的老仆还在树下纳凉。老仆不认识韩易,却认得崔主簿,慌忙去找来了管事。
“天气炎热,疾病多发,老人们身子弱容易出问题,普济堂还是该留些人手。”
管事瞅着韩易越来越冷的脸,只能诺诺称是。当韩易问起宋婆的事,管事也知无不言:“宋婆子是这里少有的有些积蓄的老人,常常叫帮工帮她去城里买粑,买针线缝衣服。以前她在京城大户人家家里做事,虽然是得罪了主人逃回来的,但应该还是藏了不少家私。”
“还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藏钱,你们这些帮工里就没人手脚不干净的?我可不信。”崔主簿冷笑道。
管事只得赔笑:"大人圣明,瞒不过您。倒也不是没有人动过歪心思,只是之前宋婆子脑子清醒的时候藏的紧,没人翻出来过,这几年人是疯癫了,但她手上的钱估计也花得差不多了。头几年手头宽松的时候,那可是嫌东嫌西,趾高气扬的。"
管事领着韩易二人去了宋婆的屋子。宋婆的房间也有潮气霉气,味道闻着很不舒服,但看起来还算整洁,阳光被树影遮住大半,零星照进屋内,阴沉沉的。房间不大,只能放下一个柜子一张床,床头放了两叠衣服,都用绳子仔细绑好了,此刻,宋婆正坐在窗前的竹编椅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本来手里拿的蒲扇也掉到了地上。
“宋婆,宋婆。”管事上前摇了摇宋婆。宋婆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皮耷拉,又睡了过去。管事叫了几次才叫醒过来,宋婆以为要吃饭,捡起扇子便要起身往饭堂走。管事尴尬地拦住了她。
韩易让崔主簿取出带来的糕点,放了一块在宋婆手中:“是我们听说您见多识广,想找您了解一些以前的事情。”
老人家都喜甜食,宋婆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兴高采烈道:"我年轻的时候去过的地方可多着呢,京城你知道不,侯门王府都请我去。还有北边,你们这些小孩儿没看过下雪吧,大片大片扯絮一样,天上白茫茫的,路都看不清,堆起来房子都会被压倒下。还有东黎,说出来你们不信,我年轻那会儿东黎人老实得很,做生意都不会讲价,我们卖羊仔说五十两一个,他们一两都不砍。"
“那您有在周边哪儿玩儿过吗?比如洪兴县,涪县,白水县……听说白水县境内有座山,风景很好。”
宋婆摆摆手,嫌弃道:“穷山恶水的地头,有什么好看的,这附近也就宁远县富贵点。我以前,周边县都跑遍了,白水县住了几年,独山县住了几个年,合水县住了几年,还是宁远县好,宁远县好呀……”宋婆说着说着眼睛又闭了起来,口里含着的重阳糕混着口水流到衣服上,管事只得又摇醒了宋婆。
韩易吩咐管事去倒杯温水来,掏出手帕为宋婆擦干净嘴角,又问道:"宋婆去过那么多地方,两年前是要带那个小孩儿去哪个县玩呢?"
“什么小孩儿,我孩子一出生就死了,我没孩子,我都没怎么见她的面她就死了,我不该丢下她的。”宋婆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情绪有点低落,也突然有些狂躁。
旁人都说宋婆未曾生育,听她话语,却是曾经生过孩子,还是个孩儿早夭的苦命人。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明明都是可怜人,却还把别人的希望掐灭,当真是人心难测。
想到这儿韩易心中烦闷,不再迂回直接问道:“就是你在大街上抢的那个孩子,你还为此进了衙门。你要把那个孩子送去哪儿呢?”
“我没有抢过孩子,我是认错了人!”宋婆忽然反应过来,将手中的糕点“啪”地砸到韩易的脸上,“滚出去,你们都滚出去!”说着又将大蒲扇摔了出去
管事端着水进来,恰好看见宋婆用糕点砸韩易,登时吓面如土色,大声呵斥宋婆,宋婆也不给管事面子径直骂了回来。
韩易与崔主簿都退了出来,留管事在屋中安抚宋婆。
韩易脸上都是糕点粉末,只好去水缸处舀水擦脸,崔主簿就在一旁踱步,半晌,崔主簿折扇一拍手,道:"大人,我仔细想了想,有个县的确有问题。"
“什么县?”韩易又舀水将手绢洗了洗,晾在一根树枝桠上,这天气炎热,不一会儿便能干透。
“独山县,宋婆方才话里也有提。之前大人问我的时候我怕引起误会,没有说出来。这个县有一个村,的确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拐子村。独山县名字源于境内一座高山,山高路远,土质不利于耕种,拐子村就在山上。非常穷,外面的人不愿意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久而久之村里多的是老弱病残,老的就算了,年轻的哪儿去娶媳妇儿?只能从外面买,还有买孩子回来传宗接代的。过去战乱,买卖人口没有被禁,他们村在周边是出了名的,我还小时便听老人说起过。如今朝廷禁止得厉害,他们村就收敛了一些,以前是明目张胆,这十几年倒没听说有什么案子。”
管事没吵赢宋婆,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这年头能吵赢老人家的人不多,韩易表示理解,并转头管事问道:"如此精神的老人家,怎么就说她疯了呢。"
管事咬了咬牙,恨声道:"这是她清醒的时候,以前发疯病时,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过,也就仗着年纪大没人逮她,皇上都编排过,就她那嘴巴里吹的,王孙贵胄家里偷过孩子出来都是小事儿,就是个疯老太婆!"
韩易看了一眼崔主簿,宋婆不像是胡说的人,怕是真有案底,看来独山县是非去不可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