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讨生活

　　到了姚府，罗璋先是拜见了诸位亲长，全了礼数，然后并没有耽搁多长时日便带着罗婵和一众仆从离开了余城，姚老太爷不放心他们，还派了姚府的十名护卫跟随。

　　这些护卫名义上是姚府用来看宅守院的家丁，实际上却和姚家私兵没什么区别，何况老太爷还对罗璋说今后这十名护卫就留在他身边听候调遣了，罗璋自是极愿意的。

　　回程的路上依旧是坐船，三年前罗婵还小，那时已经入秋，她又一直和母亲、姐姐一起呆在船舱里，除了颠簸就感觉不到其他，当然没什么意思，这回，罗婵大了，不愿在一处枯坐无聊，就想跑到船头去瞧瞧水边的景儿，只是还得经过她大哥的同意。

　　罗璋对这个日久不见的幼妹虽说仍旧有些陌生，但心里也是疼爱，想了想，不仅允了罗婵的要求，还亲自牵着她上了船头。

　　罗家大船行的这条河叫碧水河，河如其名，入目之处，深深浅浅的碧色宛若绸缎般铺陈开，一波接一波的浪花拍在船身发出哗哗的响声，两岸的山又矮又圆，只长着一簇跟着一簇荆棘似的绿草，裸露出了大部分深黄色的泥土与砂石，瞧着好像没什么可看的。

　　罗璋还怕罗婵不高兴，转头安慰妹妹，说：“建州这边夏则酷热，冬则极寒，此时正逢春季，在野外才有了些绿意。等船行几日，山也高了，树也多了，那时大哥再带你出来瞧瞧，有开得娇艳无比的花，葱葱郁郁、深绿浅绿的草，还有长在崖边探出身来，生得既繁茂又苍劲的松，要比眼前的景色好看许多。”

　　的确，正如罗璋所言，建州气候并不算好，虽四季分明，但时有风沙袭扰，南地生的许多花草树木到了建州所在的西北之地都活之不得，所以初春的野外自然苍凉、“难看”，不过罗婵早已经习惯。何况，不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特色，比如每年她硬赖着姚成邤带她跑马就是一种乐趣，于是点点头，且问了罗璋一声：“到了京里，还能骑大马吗？”

　　罗婵挺喜欢骑马的，她每次赖着姚成邤带她一起，姚成邤就只好去求他大哥姚成越，而姚成越骑术好，在马上带着罗婵慢慢跑也不费劲，反倒叫罗婵爱上了这种宛若逐风的感觉。

　　朔阳多山，没有建州那般一马平川的地势，但高门里谁家都会有个马场、别庄之类，一如武将府上皆要弄个演武场，两者是一个道理，因此罗璋用肯定的话回答了罗婵，同时心里存下一个问题——婵儿如此幼弱，究竟是哪个不知轻重的表哥抑或表弟带她去骑马的？

　　这厢罗璋、罗婵两兄妹还在回程的路上，那厢罗夫人在家中就已经张罗开了，她十分疼女儿，事事都想做得妥帖万分，因为儿子尚且能自己挣个前程，而女儿，无论她高嫁还是低嫁，却只有在娘家时才是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候。

　　府上，罗夫人先选了处合适的院子，再挑了些下人，从扫地提水的粗使仆妇到屋里伺候的伶俐丫头都添了几个，还尽都掌了眼，她绝不容许任何腌臜玩意儿靠近自己的孩子。

　　做完这些，罗夫人又开始吩咐人收拾里里外外的家具，床、桌、椅、柜都提前上了鲜亮的漆，只等抬了放好位置即可，然后就是褥子、垫子、帐帘、软枕、摆件儿等物，最后还加了缸养得肥肥的小锦鲤搁在屋内外间的西南角。

　　坐了许久的船，罗璋和罗婵也终于到了朔阳，那一日风和日丽，家中早得了他们快到了的信儿，小厮、丫鬟们甫一瞧见他们大少爷和二姑娘的车马便老远的就迎了过去。

　　三年后，罗婵再一次回到了罗府，住的不再是她母亲院子的厢房，而被喜秋引去了位置相近的一座独立院落，乍看之下是比不得她在余城住的宽敞，但进了院儿跨进屋方知内里的精致与雅趣，可见布置之人的用心。

　　喜秋当初没跟着罗婵去建州，现在对这院子各项事宜最熟悉的反倒变成了她，孙氏与石棱暂不忙细问，先伺候了罗婵梳洗，好让罗婵赶紧去正院见罗夫人。

　　罗夫人的院子里，主屋屋门大敞，里头乌泱泱坐了一片人。

　　罗婵拉着孙氏的手进来时瞄了一圈，除了位于上首的罗夫人、旁坐的大哥罗璋，就还有罗晔、罗妱是她认识的，因为他们四个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罗婵又很早就能记事，所以哪怕如今三年过去，她也没有忘记，至于另外两个陌生的少年——

　　罗夫人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淡淡的：“这是你二哥罗熙，靠外坐的是你四哥罗显。”

　　闻言，罗婵便挨着唤了声“二哥”、“四哥”，兄妹间互相见礼后，场面一时寂静。

　　罗熙的年纪实际上比罗璋还大上半岁，但在这个“大哥”面前却一直是不敢放肆的，而罗显年纪虽小，却十分会看人的眉眼高低，他瞧哥哥们不说话，他当然也不大敢开口，直到罗璋和弟妹们闲话两句，他才随声附和一二。

　　罗璋回到家中也是有要事要处理的，于是在罗夫人院子呆了不久就起身说要回前院儿，罗夫人对长子心疼之余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放他离开，罗熙、罗显瞧着机会跟着告了退。

　　屋里少了人，气氛反倒开始回暖，罗晔更是蹭的一下跑到罗婵面前，捏着她肉乎乎的小手就问：“小婵儿，可还记得三哥？”

　　罗晔比姚成邤还小些，他的相貌更多的继承了罗夫人的英气，随着年岁增长，便更添俊朗，其双目黝黑明亮，直直的看着罗婵，叫人一眼就能看清此时的他究竟有多高兴。

　　与方才疏离有礼的称呼不同，罗婵软软的叫着三哥，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亲近之意，罗妱在旁边笑，逗着罗婵也要喊她姐姐，而罗夫人瞧着三兄妹在那儿嬉闹，并不过多约束，她想，这样就很好。

　　罗熙与罗显虽然和罗璋一道离开正院，但去的地方却不同，罗璋要管的是“外面的事”，罗熙无从插手，就算摆在面前，没有人教他怎么做，他也不会，罗显就更不提了，两人各自回屋，罗熙后头想了想，索性无事，转身又去了他姨娘的院子。

　　罗府面积大，而桃姨娘不仅曾伺候过罗夫人，还生下了罗熙这么个儿子，所以她也有幸拥有了一座自己的院子，哪怕地方小，哪怕只腾出来三间能住人的屋子，那也是她一个人、她一个主子的院子。

　　罗熙来时，身边人都没一个跟着的，桃姨娘心疼他，说怎么连个伺候的都不带，又叫丫鬟去拿热水，亲自为儿子泡了杯花茶，她说这是夫人日前赏她的，吃着倒很好。

　　罗熙摩挲着手里捧起来微烫的白瓷茶盅，想着方才在夫人屋里所见所闻，有些心不在焉的回道：“嗯，你吃着好就好。”

　　桃姨娘看罗熙这个模样，不知道他怎么了，又不敢多问，怕惹得罗熙厌烦她，于是悄悄让人端了点心进来，自己则去内室拿了针线，然后回来坐在罗熙不远处安安静静的开始缝衣。

　　罗熙暗自想了许多，他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如罗璋，不论性格、天资亦或是身份，这种比较就好像天上的云和地里的泥，可罗熙又依稀记得在他年幼时也曾有人夸过他聪慧敏锐，直到后来，父亲带他和罗璋去祠堂上香磕头……

　　那会儿的罗璋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跪在前面距他不过一臂之处，在蒲团上伏身叩头时，整个人就像一团摊在热锅上的小肉丸，罗熙当时还为自己的比喻偷笑了一场，抬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被父亲抓了个正着，但父亲并没有生他的气，只是在起身后对他说了一句话。

　　——对，父亲当时说什么来着，他押着我让我叫罗璋大哥。

　　以前，桃姨娘偷偷告诉过罗熙，他比罗璋大，是哥哥，而罗璋是弟弟，哥哥还要让着弟弟，所以罗熙乍一听罗老爷的话其实是不明白的，然后就受了罚。

　　受罚后的罗熙举着通红刺痛的掌心很快就妥协了，彼时心中既委屈不解又生气着恼，心说让他当哥哥，哥哥是要让着弟弟的呢！

　　只是自此后，再无人赞罗熙一句聪慧敏锐了。

　　而今，长大后的罗熙松开一直捧着茶盅的手，掌心被热茶捂得发红，和当年的颜色一样，他甚至觉得有一股针刺般的疼痛从掌心一直蔓延到了胸膛，引得他连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哎呀！茶水这么烫，二少爷一直抓着都不知道放的么！”桃姨娘发现罗熙的手似乎是烫红了，心疼极了，跳起来就想往内室走，她在里面放有治烫伤的膏子。

　　罗熙见状一把拉住桃姨娘，身形愈发高大的少年环着矮个儿女人纤细的腰身，硬垂着脑袋靠在女人的肩上，他轻声呢喃：“姨娘，你别走。”

　　桃姨娘一时怔住，心头微微发酸，有一口气长长悠悠的从胸腹经唇齿想要叹出来，但最后却被她忍住，含了笑，抬手搭上儿子的脑袋慢慢的抚摸。

　　她说：“乖啊！二少爷，姨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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