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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记起了什么?”云裳抬眼看他,眉头微蹙着伸手扶住他。
见对方并未看自己,眼神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又小心翼翼道:“师父?”
“没事……”林鞘撑着桌沿缓缓坐下,语气疲惫:“我静一静就好了。”
没有反驳称谓,云裳心底里一株喜花悄悄露芽,转身去热茶。
琵琶是个不详的东西,至少在他们眼中都是这样。之前随意拨弹就会使人头晕,现在更是让人觉得诡异非常,说是仙器,林鞘觉得不像。
那句金字“感知到深度情感事件,认主仪式壹开启,认主度百中有十”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大概只能等得那蝴蝶妖来解释。
两人喝完茶暖过身子后将乐坊上一些东西收拾了一番,林鞘将琵琶用布袋装起来背在背上,轻轻关上了乐坊的篱笆,并肩下山。
可惜回到戏园子的第一时间并没有见到庄梦,换衣的屋子里只剩下柳易一人。
柳易打了个招呼,将衣袍整理了一下,盖住腰间的玉牌,起身道:“失陪,庄师弟已经先去前面准备开唱了,我得赶快过去。”
林鞘点头致意。
等人走后双手一抱,略微思索了片刻,“坠子挺精致。”
云裳望着:“不就是个刻着他名的玉牌而已。”
“年头不短了,戏园老板哪有那样好心,给一个捡来的孩子配护身符。”林鞘摇了摇头,“算了,这事本也与柳易无关。只是想感叹一下,估计是大家族的孩子被弄丢了,原本他也能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何必成个冬日卖唱的戏子。”
“哎!可算找到你们了!”打杂的跑来,喘着喊:“找你们半天了,回来也不说声儿!”
“怎么了?”林鞘看着这小伙急得不轻。
“老板叫您赶快去一趟,说有急事找您嘞!”
等林鞘慢悠悠地去了戏园老板的屋子,才知道了原委。
京城里有个小官请他们去唱出戏,偏偏听的人不止是小官,还有些位高权重的人物。最近京城又不太平,老板怕牵扯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不太想去,却又拒绝不得。
戏园老板抽了椅子,客气道:“来来来坐。你也知道,那天你说来老夫这戏园子拉二胡,老夫当场就答应了是不是!还预付了你工钱!”
“老夫虽然不是什么高雅人,但听过的曲子总不会比年轻人吃的饭少,你这二胡绝对可以够登大堂!”
感情牌加一顿吹捧,说好听了是把你往金窝里送,说不好听了你本来就不是戏园子里的一份,死了也不要紧,保全大家。
轻轻的一声“嘁”从云裳嘴角溢出。老板笑容有些僵硬。
林鞘顺势坐下,“拉曲子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工钱——”
“好说!”老板皱纹又堆砌起来,“一分不拿,全是大师您的!”
林鞘又问:“只是那官要的是一出戏,只去了个拉曲的,人家会不会不高兴?”
老板摆手:“这个老夫会去说!他们要的不过是‘绝妙’二字,要老夫说,这戏园子里除了柳易和庄梦的戏能做到,也就你这二胡了。”
行。
林鞘再没有说什么,老板火急火燎地从库房里翻出了珍藏多年的一把好二胡交到了他手上,又找了马车。
嘱咐好车夫地址,将人送上了马车,在摇着手的皱巴巴笑容中,林鞘看到的是:恨不得他能去得越快越好。
坐在狭小的马车内,林鞘微微启唇,一句“呵呵”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下一刻他又闭上了。
云裳缩在他旁边,注意到这一幕,“师父是不是想骂人,但是——”
林鞘深吸一口气:“没有但是,我只是觉得刚刚想说的话不足以表达我的愤怒。”
“那你想说什么?”
“卧草了。”
“……”
云裳憋了半晌:“师父,你能换个词吗,这样我有点不适应……”
林鞘闭目养神:“噫吁嚱。”
云裳:“……”还不如不换呢。
马车摇得很慢,实则速度并不低,去京城的路修的很好,并没有多颠簸。但马车内的空间比较狭小,林鞘总会不经意间碰到云裳。
好在这样尴尬的境地没有持续太长,等到几个时辰后天色渐暗,马车便在大道上停了下来。
车夫拉了帘子让两人下来,又好一番叮嘱些尽量多听少说。
林鞘表示理解,微微颔首,让车夫放心回车上等着。
两人站在大道上,望着面前高阔的朱红大门,林鞘上前轻轻叩下。门从里面打开,小童伸手要请柬,林鞘直接递上戏园老板的信,连从里面拿出来都懒得。
这里并不是京城城中央,只是京城边郊,或许只是高官们拿来饮酒作乐的宅院。但就算如此,也是豪华至极了。
小童一路点头哈腰,领着他们去后院住所,林鞘也就一路故作冷然,只是偶尔点头。
“这边,就这间了,大师好好休息,明天晚上酉时便是老爷宴请朋友的时候,地点就在前院柏亭。”
说完小童就退下了。林鞘进屋关了门,打量起房间里的陈设,很宽敞,除了进门这间,左右还有两隔间摆着床。但不论是木柜还是高架还是床栏,无一不是檀木,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种檀香,或者说是佛香。
虽说奢侈,但也并不属于暴富的土官,至少有着自己的爱好和尊重人的待客之道。
要知道,在这样的年代里,吹拉弹唱的职业都不怎么受人尊敬。
桌上留了丰盛的饭菜,林鞘试了试,还是温热的,“小云,过来吃饭吧。吃完早点睡,不早了。”
云裳黑了脸:“你叫我什么?”
“小云啊。”林鞘扬起嘴角。这徒弟平常一点都没有拿他当师父的意思,但偏偏很多时候又爱这么喊,有趣的很。
既然如此那就占个便宜,喊小一点又怎么了。
云裳板着脸坐下吃饭,不反驳也不承认,一个劲儿闷着戳菜。
第二天的演奏很顺利,只是外面下着小雨让他手指冷得微僵硬。
林鞘奇怪的是,虽然是宴请,台下却只有一桌人,细数下来也就六个人,时不时地互相紧张询问着什么,时而又闲谈阔论,颇有几分风雅闲趣。
但当林鞘拉起二胡后,他们都停下了交谈,目光汇集在台上端坐着的人。
云裳也在台下听着,一时间有些恍惚,他想到了音乐会那天。一样引人入胜的曲调,一样勾动人心的凄然,甚至让人不忍心大声呼吸以免打破了耳朵里的仙境。
一曲下来,桌边六人皆愣然放下手中握了半天的酒杯或者筷子,掌声不绝。
那请他们来的老爷脸上堆起了笑,“林大师!来,与我们共饮一杯!邶某从未听过如此让人惊心动魄的二胡,可谓是——”
“可谓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另一个人接道。
“来来来!”一人端起杯:“林大师喝一杯!”
一时柏亭内热闹非凡。林鞘被强行拉着喝了两杯,他转头去寻云裳,发现云裳也被拉住了。
“既是大师的弟子,以后一定前途无量!便是圣上能请得去开国宴也说不准——”
云裳一脸拒绝,摆着手:“我,我不会喝酒……”
林鞘抽身走过去,接住了那人的酒杯,在云裳惊疑的眼神中一饮而下,然后将酒杯翻了个面。
那人涨红着脸,看着空杯拍手道:“林大师好酒量!”
先前听戏园老板介绍时,只说了请他们来的人是个小官,六七品的邶老爷。可在这一番杂乱的交谈声中,林鞘却注意到,这邶老爷宴请的其他五个人都是三四品的高官,一个芝麻小官哪里能有这样的人脉。
反过来讲,若是有这样的人脉,还能只待在这个位置上吗。
众人喝多了酒,变得有些胡言乱语起来。
“这些天城里可死好几个人,那惨的!”
“四个!说都是血液干涸至黑色死的,虽然我没胆量去看…嗝…”
“你说舟大人也是惨,摊上这样的案子,分明就不是咱普通人能解决的——”
“谁说不是呢,舟夫人擅礼佛道,或许有所助益。不然,再改天邶某就不能再去舟府讨教佛道了。”
“你们说说,这种诡异的事,也只有雾山柳氏捉妖大道世家才能瞧出个名堂——”
“有什么用呢,人家不接,忙着呢!”
林鞘确实喝得不少,只有云裳一滴未沾。
本来林鞘是打算这奏完就回去,先去问问蝴蝶妖琵琶的事,可听得这些人的话,他又多了一个要问的问题。
有没有可能是蝴蝶妖所为,毕竟他从始至终只接触过这一个妖怪。可之前蝶妖似乎也提过这件事,并且十分惧怕。
或许是真的,或许是装的,但琵琶在他手中起码不会存在被灭口的可能。总之是得早些回戏园。
亭子里的人渐渐散了,云裳扶着林鞘:“师父,先回去休息。”
林鞘摇了摇头,抽开手站稳,然后又点了点头。虽然没有人事不省,但他还真是有些喝晕了,晚一天回去就晚一天回去吧。
云裳重新扶住差点一个踉跄的林鞘,“慢点走。”
一路的眼前景象都是半扭曲的状态,林鞘好不容易到了房间,还没走到床边,就先摸着桌子趴着睡了。
迷迷糊糊中,林鞘觉得自己的腰好像被环住,然后整个人便悬空了。
最后落在温暖舒适的棉花里。
等林鞘早上再醒来,发现自己是鞋子也在床下了,毛氅也被挂起来了。他拍了拍脸,拿帕子抹了脸才清醒许多,穿好衣服去叫云裳。
云裳的隔间在正屋的左侧,他悄悄走过去,中途又折回去拿了湿帕子。
可当他看见云裳的时候又不忍心了。
大冬天的,云裳整个人蜷缩在床上,没有盖被子,靠着墙睡得很沉。林鞘回头望了望自己那隔间的床,才意识到两床被子都在他那里。
拎回被子丢到云裳身上,林鞘觉得舒服多了。他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哪怕是一床被子。
林鞘找到邶老爷,一通官方互吹,道了别。回到房间找云裳,却发现已经不见了人。想来应该是醒得挺快,自己先去马车上了。
拍了拍衣角,林鞘踏上马车——
“师父……”
这是怎么了,一副做错了事被逮住了的表情,委屈巴巴的。但林鞘知道这是难为情,是被发现给师父盖两床被子的尴尬。
少年人的面庞总是很清朗,特别是云裳的眼睛很灵动,此时一委屈起来就更加是满目的难过之情要溢出来了。
好看。林鞘欣赏完了,把自己背上的宝贝毛氅取了下来,披在了云裳身上,“别冻着了。”这是他头一次给云裳披毛氅,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他觉得年轻人抗冻,多锻炼锻炼挺好的。
但今早上一看吧,冷成那个样子,迟早得生病,古代生病不好治。嗯仅此而已。
云裳悄悄用余光瞥他,紧了紧毛氅。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唔?”
云裳的怀里伸进一只手,伸到了能够很清楚触碰他身体温度的位置。
林鞘目不斜视,淡淡道:“我手冷,暖一下。”
云裳:“……”
动梅戏园依然开着大门,但不知为什么显得比前几天萧条了。林鞘回到戏园的第一件事不是向老板汇报,而是冲向了后院——找庄梦。
没人。不仅她房间没人,连柳易房间也没人。
林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总不会短短三天时间这蝶妖就被道士抓了去。无奈之下只得先去找了老板,还好老板还在。可老板的话让他更加不安了,老板说:“不知道啊,庄梦那小伙子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来戏园就是来玩的,唱了两个月而已。”
林鞘又问:“那柳易呢?”
老板显得有些伤神:“可玫啊,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漂亮姑娘,说是想成家立业了——哎,戏园子里出去的人嘛,总会自立门户的,毕竟是我养大的孩子,想出去闯一闯便就让他闯一闯,能记着我这个老头子就好了。”
“庄梦是柳易走之后才离开的吗?”
“是啊。他本来就只与可玫搭戏,可玫走了他就走了。”
“老板可知道柳易去往何处了?”
“陵城的刍桐镇,他是这么说的,那地儿可有些远,许是不想看见我这个老头子……”
林鞘问完之后带上了门。老板也没叫他回去,似乎去京城这趟出差并不重要,也没什么好问好汇报的,反正钱也拿了,名声也有了。
云裳站在门外,在林鞘关门前他瞥了一眼戏园老板,“老板是不是很难过?”
“世事无常吧。”林鞘轻叹。
“但是我还是比较关心我们现在的情况,而不是老板。你说这唯一能解释琵琶用途的人不见了,我们找谁去?”
“可是老板不是说不知道庄梦去了哪里吗。”
“柳易一定知道。”
*
三天后,林鞘和云裳来到了陵城的刍桐镇上。坐久了马车的林鞘揉了揉腰,“累死了。”
一路驾车被寒风吹得面目僵硬的云裳:“阿嚏!”
两人找了间面馆吃过饭,开始打听起柳易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那小二神色有些怜悯,却也没多说什么,给他们指了指方向。说是那个人前几天买了宅院,好像打算做成戏园,可惜没机会了。
林鞘听得莫名其妙,但看小二的样子他又不方便再问下去,于是拉着云裳走了。
一个时辰后到了地儿,他才隐约猜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是一间到处挂着红绸的宅院,大门两侧贴着喜气的对联,大门敞开着,里面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冷空气灌过的声音。
几十张桌子摆在院子里,酒菜都是刚吃到一半的样子,微微有些不好闻,似乎已经保持这样两天了。
院子里很是狼藉。
这是一幅完完全全的新婚景,只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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