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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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箫声


      7.箫声-今仇古恨入丝竹

      雪,似乎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抑或苍翠浩渺的深林,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彻骨寒凉,觉得一呼一吸间都是冰雪。
      她哭喊着奔跑,想要离开这一望无垠的雪原,想要寻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山洞,一个足以暖心的火把……
      似乎一切都是奢望,她摔倒了,摔得好重,热烈的眼泪汩汩流下,融化了身下厚厚的雪。
      想呼叫,求救,她向着苍茫雪原喊叫,可惜,渺然无声。
      她难过得哭了出来,用手激烈地拍打积雪,却觉得手怎么也抬不起来,感到自己的面颊滚烫滚烫,也许这是因为自己的情绪起伏太大,可是又感觉额头冰冷得很。
      恢复了些意识的她试着睁开眼睛,却事与愿违;感到嘴唇干裂,微微张开时,还真的感觉到一缕清泉流入口中,那般甘甜。
      “姑娘……姑娘你醒一醒……”
      这是谁?这声音好陌生,她尽全力搜索脑中熟悉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与这声音对应的面孔。也许,是自己太累,毕竟这番回索都耗费了她好大的精力。
      “若竹,你给她换换毛巾,再拿另一块给她擦擦脸和手臂。”
      这是谁?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紧握,是他吗?!是江寒卿?!她倏地一阵激动,可是这握住她的手,却那般柔若无骨。
      “大夫说如果今晚再不醒来,她就……不行了……”
      她有些着急,好想看一看这声如莺啭的女子到底是谁,这世界上,还有谁对自己这样好。
      头还是迷迷蒙蒙的,思绪纷乱,仿佛听到了些凶恶的吵闹,也有些许嘤嘤的啜泣,想探听却又听不明白,头更加疼得难受了。
      她感到嘴巴很苦,下意识觉得这是药,懂得苦口良药的道理,却私心不想吃这苦药,被这苦药一激,终于睁开了双眼。
      这个女孩她不曾见过,盘发精巧而简约,素无首饰点缀,只是鬓边斜插着一支黄玉流苏银簪。她目露焦急,樱唇微启,一双柔荑紧紧握住她的手,身边几个丫鬟进进出出,忙碌不已。
      “你……你是谁,你如何认得我?”
      颜道之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到一阵阵刺骨的痛,她眼前的女孩连忙扶住她的肩膀,欢快地说:“阿弥陀佛!你终于醒来啦!你先躺下、躺好!大夫嘱咐了你得好好休息。”
      “我、我怎么了?”颜道之问道。她渐渐忆起那些雪海中的冰冷与痛苦不过是病中的梦,轻轻地舒了口气,还好那是梦,还好自己已经醒来。
      “幸好你醒了。你已经昏迷两天了。今晚若是再不醒来就……放心,你身上都是些皮外伤,现在有些发烧,想来不久也会退热了……刚刚你梦魇了吧?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
      颜道之浅浅地笑了,十分艰难地欠起身子想要致谢,“多谢小姐相救,再造之恩,没齿难忘。”颜道之瞥见了她简约无饰的发髻间独独斜插的那支银簪,玉品黄如蒸栗,肉质上乘,加之她容色清贵,卓尔不俗,于是更加确定这不是府上一般的丫鬟。
      “你没见过我,怎知我身份?”她连忙扶她躺好,顿了顿,迟疑了片刻,似乎想了想,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是段府的二小姐……你可别着急,我和她们不一样。我名叫段濛羽。”
      段濛羽安抚了她一阵,再四叮嘱要好好休息。虽说也是段府的人,可段濛羽却让颜道之心生亲近之意,加之段濛羽生性爽快不虚伪客套,颜道之便安下心来休养身体。
      转眼又是一两日。颜道之精神略好了些,自遭逢变故,落难失忆,可说是一路风餐露宿,身体本就受损不少,加之遭到段氏母女的毒打辱骂,五内郁结,内外交困之下便病体沉重了。幸有段濛羽雪中送炭,才使得她一身伤痛稍稍缓解。
      这日,段濛羽见颜道之身体有所转圜,故扶着她起来,倚在床边小坐闲话。二人互通了姓名,又漫道家世。颜道之本已失忆忘却了自家名姓,想起了心上人江寒卿曾为她起名“曼殊”,故以曼殊通名。而段濛羽则说道:“我名叫段濛羽,本是‘霭霭停云濛濛时雨’的濛雨。只是我不爱‘雨’这样女孩气的名字,故将‘雨’改作了‘颠倒宫徵羽’的羽。”
      段濛羽自顾自地一股脑地倾倒出来,而颜道之适时地报以赞赏的一笑,说道:“二小姐胆识不一般,闺中女子敢于自己做主更改名字的实在少有。想来老爷夫人都很疼爱小姐吧。”
      语出的一瞬,颜道之注意到她靓丽的容色刹那黯淡了许多,一番番心事仿佛齐齐涌上,遮掩了她的神采。颜道之想要出语解释安慰,却被段濛羽再次展露的微笑轻柔地止住。
      “我母亲是贺夫人,也许你刚来府中并不知道,我的母亲本是父亲的正妻……因受到惊吓中风,倒在床上直到现在……所以父亲总是偏疼我一些。”
      不小心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颜道之忙向她道歉,段濛羽爽快地笑着安慰她。“……不妨不妨。你现在得先养好身子。我叫人去厨房给你弄些吃的来。你先歇着。”
      她快步走出,那红梅错落的交领襦裙裙摆在小跑中轻快地飞舞着,颜道之心中暗暗赞赏着,如此坎坷却活得这样坦然,眉宇间近乎看不到一点忧郁。她有些隐隐的仰慕,为这份坚毅出尘。
      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的微笑渐渐凝固,她看到旁边的小丫鬟,于是轻轻地问道:
      “敢问姑娘……我、我怎么在这里呢?姑娘可否告知一二。”
      “不敢当,曼殊姑娘。你叫奴婢’若竹’就好了。姑娘你且歇着,待我讲给你听。”
      若竹长相恬美,人也伶俐,不多时便讲清了来龙去脉。原来那日清晨,周氏进到段霭云房中后,本想商量着如何除掉颜道之,而此时段濛羽刚刚伺候完卧病的母亲,因有事来找周氏,就到了段霭云的房门口,看到了昏死过去的颜道之。她早就听说有一女子寄居家中,只是之前忙于照顾母亲,无缘与她相见,又从门前听到了周氏与段霭云的谈话,得知她们竟然想要暗中除掉这个算半个救命恩人的“情敌”,于是一定要救回她。这样便与周氏起了冲突,周氏在廊中对她吼叫不已,段霭云也出来为她母亲助阵,还好,段府的老陈管家拼命稳住了场面,劝说周氏不要在老爷身担重责、离家出征时闹出人命,并且让二小姐带走颜道之回去医治。足足闹了近两个时辰,周氏心知府中上下已经知道了这曼殊的状况,此时若要再暗中取她的性命已不可能,因此才放段濛羽与老陈管家带走了她。之后他们请大夫、煎药、看护,一通忙碌,终于换回了颜道之的性命。
      “姑娘有所不知,”若竹压低了声音,“周姨娘对二小姐冷眼相待,那天为了姑娘的事,对二小姐骂得好难听。不过二小姐的胆气与侠义在城中是有了名的呢。”
      “周姨娘?”颜道之不解地问道。
      “……嗯,她本就是姨娘,只是她诞下大小姐早于夫人,后来夫人又卧病不起不理府中事,因此她闹腾着要老爷给她个更高的地位。老爷无法,只好令家人改口称她为夫人。她还闹着要求得圣上的封诰呢。只是老爷一直不允。”若竹说到这些,仿佛想起了那些旧日的烦心事,微微叹气。
      “这里便是二小姐的卧房,安全得很,姑娘你可以好好休息了。”若竹忽然想起了什么,调皮地冲着颜道之眨了眨眼睛,“放心,有二小姐和那老管家陈老头在,她们不敢来的。”
      颜道之喜欢听她欢快的诉说,心情转好,感觉身子也轻快了许多,小姐侠义过人,身边的丫鬟自然也快人快语。
      若竹尽心照顾着颜道之,喂水递药,上药、包扎身上的伤口。她本来很疼,细眉微蹙,但在若竹的服侍下疼痛感似乎减轻了许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夫隔三差五地来为颜道之诊治,段濛羽时常前来探望与她说话,若竹悉心照料朝夕相伴,还有那老陈管家,也来探望了几回,还带了些补品。非亲非故,如此坦诚相待,这也是自入段府以来第一回感到身心俱暖,笑容渐渐多了起来,脸色也逐渐恢复了红润的色泽。
      “姐姐,你比从前胖了些。”一听便知是段濛羽的声音,她与颜道之很是投缘,便私自唤了她为“姐姐”,颜道之本不敢受,但感念她的仁义善良,喜爱那甜美可人,更仰慕其侠骨才情,于是接受了“姐姐”的名号,心下暖意融融。
      段濛羽拿来一面双鸾衔花镜给她照。许久不曾碰过镜子了,她在晶亮的光芒中一点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确实,她瘦削苍白的面容,如今多了几许血色,几番温润,光洁而透着些圆润之感的面颊和下巴为她的美增色不少。上一次照镜是什么时候?细细回溯,忽地,就想起了他。
      她的容色,一霎时又黯淡了许多。
      段濛羽没有心急,看她的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故转身走进帘帐内,点燃条案上褐釉炉中的馨兰香。
      也许这幽然微渺的香能够略略缓解她心里的痛楚吧。她这样单纯地想。
      殊不知,那一日,他也点燃了一缕香。
      段濛羽窥破了颜道之的心思,她忘不了那个救出她的早晨,在段霭云的门外,听到的那些关于“情敌”的争论。她为颜道之的遭际感到痛苦,就像自己亲身经受一般,虽从未品尝过爱情的味道,只是从书中见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悠远绵长。她素知周姨娘与这位姐姐的品行,正是卑鄙的本性让这番爱情的竞争更加无谓与龌龊。
      馨兰香安神静气的功效非同一般,那香是上等的沉水。她甚至有些闷了,想要打破这种一言不发的状况。
      “妹妹的香,想是异域进贡的佳品。世间难得啊。”
      “姐姐懂香?”段濛羽睁大了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颜道之。
      颜道之转瞬陷入莫名的迷惘:“其实我并不懂……不对,也许曾经懂得一些吧。总之看到这些总觉得似曾相识……”她顿了好一会儿,又启口道,“我失了忆,所以许多事情记不起来了……若是一定要回忆些过去的故事,就会头痛难忍。”
      颜道之的目光扫过条案,却似乎想起了什么,果然,是那盛放馨兰香的褐釉炉。
      看那神情,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香炉,那香炉,也确实是个老物件,上下两层,可自由开合,莲花图案含苞待放,花茎大小错落而清晰,盖顶还有一只精巧玉立的小鸟。
      段濛羽看到颜道之的这番表情,疑惑地问道:“姐姐喜欢这香炉?”
      半晌,颜道之的思绪才从这香炉身上离去,她缓缓说道:“这香炉……是、是从哪里来的?”
      话甫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太过唐突了。毕竟是初来不久,自己怎能这么轻易地询问人家物品的来历。况且这香炉不必细看也知道是世间珍品。
      段濛羽却没有想这么多,爽快地回答着:“这香炉,是父亲一直以来非常珍惜的收藏品,庆生辰时,把它送给我了。”本想继续说段霭云的嫉妒与不忿,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颜道之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端详着香炉。段濛羽觉察有些不对,试探性地问:“姐姐……你见过?”
      颜道之轻蹙眉头,说道:“我记不清楚了,哎,想多了就会头痛。算了。”
      她就这样简单地截住话头,不再说下去。颜道之见状,只好带她离开条案前。
      也算是为了开解颜道之吧,二人一道在博古架前品赏,毕竟是富贵人家,收藏不少。也许是见得太多了,段濛羽对瓷器并不感冒,异域献来的珍贵四系瓶、高足碗都被放在了不显眼的位置上,角落里还随性地放了一枚牛头埙,以暗示这些瓷器的来历。
      但她也不可免俗地偏爱玉石,同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子们一般,此时的手腕上便随意地系着一条石榴石的手串。这博古架的最显眼之处端然安放着一块雕刻极为精细的玉雕,色泽斑斓,玉质温润,加之雕工精细,微妙之处尽显天工之巧,钟灵毓秀,精美绝伦。
      段濛羽对这满架的宝贝似乎并不满足:“如今兵荒马乱,想静下心来去好好寻一方好石头,真是太难了……”
      “你这里的宝贝已经够多啦。竹叶冻常有细微白点,你这块却纯净通灵;官洪冻青中泛黄,温嫩细润,当真是石中佳品。令尊能任你随心收藏名石,真是疼爱得很啊。”
      颜道之一壁厢浅笑着述说,一壁厢把玩着一块触手温润的和田印石,细细品味着其中微妙的趣味。段濛羽似也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友人,兴致极高,又取出一些书画作品,名琴古墨,与之一同品玩。
      不知不觉,早已过了休息的时辰,而两人相谈甚欢竟不知疲倦。这时若竹走到近前,提醒段濛羽道:“小姐,早点去歇息吧。”
      “不妨不妨,我们还有兴致呢。”段濛羽摆手。
      “小姐,你身子健康,不睡也就罢了,可是曼殊姑娘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段濛羽忽然醒悟过来:“哎呀!我把姐姐的伤势忘记了!姐姐你快去休息吧。一会儿大夫来诊脉,该怪我照料不周了。”
      段濛羽一脸的笑容带着真诚的歉意,颜道之忙道:“没关系的二小姐,今天实在聊的高兴,我都不觉得身上的伤处疼呢。”
      一边说笑,段濛羽一边引着颜道之去客房休息。少了一个玩伴,她自然也觉察到困乏了。于是回到内室沉沉睡去。
      “她们……都睡着了?”不多久,一个轻微的声音探寻着。
      “嗯……”
      脚步声逐渐变轻,而后,声音停在了院子里的回廊上。
      “她们倒是聊到一起去了?哼,贱坯子。就算是个小姐的出身,也天生喜欢贴合丫鬟奴婢!”
      “大小姐说的是呢。老爷还偏疼她?真是的……她哪点比得上我们大小姐呢!”
      如梅这丫鬟虽然想尽力讨好她的主子,可是总会很不巧地刺及了主子的痛处,正如这一句“老爷偏疼”,便引起了段霭云的不忿。心中明明知道这样的现实,却一直不愿意承认,她平日里多心,丫鬟的一句“偏疼”,甚至会让她联想到自己“庶出”的身份。
      段霭云死死地瞪了如梅一眼,如梅也明白了她说错了话,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你得帮我想想法子,怎么处置了这个东西。她在一天,我就一天心情不好。总觉得心里堵着块石头一样。”
      “可是小姐,她现在在二小姐这里住着,咱们不好下手呀……”
      “糊涂东西!”段霭云反手向着如梅的脑袋来了一巴掌。“就是因为不好下手,才叫你和我一起想办法呢!快买二斤猪头肉补补你的脑子吧!”
      “是、是!小姐教训的是。”如梅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先应和着大小姐,虽然在心中暗暗抱怨了无数次,但是没法子,自小伺候大小姐,一直认定自己是大小姐的奴婢,奴婢就是奴婢,主子就是主子,没得好坏可选。
      “不就是整治个丫头吗?!有什么难的?!”
      一阵刁钻尖刻的声音传来,不必回头,段霭云与如梅也知道,这是周姨娘来了。
      “怪冷的天,在这里做什么?!走吧霭云。迟早会有机会!”

      颜道之将那些悲悲喜喜的往事诉与兄长听,许多细节已清浅地掠过。眼见颜瞻的神色已渐渐阴沉得如黑云压城,便停住了。红衫则更加明白颜瞻的心意,颜道之这样的遭遇已让颜瞻心头恨意满满,而那次难以启齿的重逢更让颜瞻羞愤交加,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段氏母女……世间竟有如此狠毒之人。
      颜瞻的手已不由自主握住了腰间佩剑,剑柄亦随之微微颤动仿佛与主人一道心下愤恨。颜道之窥破了兄长的心思,连忙起身来到兄长跟前,柔声道:“哥哥,一切都已过去了,你不要生气……气坏了可怎么好。”
      颜瞻见她竟还如此温柔懂事,心中一软,更为难过。亦温柔安抚妹妹道:“让你受苦了,唉……哥哥一定为你报仇!”
      颜道之疾声道:“哥哥!我不要你报什么仇!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好在我现在已平安了不是吗?还找到了你,终于团圆了,一家人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好……”颜瞻知道妹妹是不愿他以身犯险,全家也只剩下他二人了,确是再也禁不起骨肉分别生死相离的周折了。
      颜瞻温言安抚了妹妹一阵,又听了红衫好一番解劝,颜瞻的神色方才缓和了许多。
      这些日子,颜瞻的心里一直不畅快,其中自有为颜道之所受之苦的深深自责,同时也间杂着对家中世仇的梳理与思量。他反复想着安叔去世前的诉说,师父的哀声苦劝,遭难前夕家中来来往往的官员与那些似不安分的家丁……
      又一场大雪初霁。
      月色清明。
      颜瞻腰中龙泉,手握玉箫,一步一雪色,踏入苍茫雪原中。看朔风凛冽,想到这样的天气,正是战事将起的时候罢……狡黠的西戎,大抵会选择这样的天气,趁守军不备玩几次小小的偷袭,纵然不能灭掉全军,亦可扰乱军心,让你不胜忧烦。
      这千里雪原,枯枝凛凛,不若江南之冬,尚有几树腊梅点缀其间,刚柔并济暖人心神。塞北风雪是一味的寒冷枯寂,冷得坚狠,寒得透彻,一丝温存也无,毫无转圜余地可回味。颜瞻寻得了一块平整扩大的石头,掸了掸雪,扬起披风端然而坐。
      他举起手中握着的玉箫,朱唇轻启,一曲摄人心魄的《寒江雪》,幽然而出。
      《寒江雪》的曲调,与这万里飘雪的塞外景致甚为搭配,而曲中亦有北国风光不曾蕴含的幽婉点缀二三,寒寂之中,更平添了几分不曾有过的温情。
      箫声中有颜瞻的家、国、天下……
      不多时,远树寒鸦,长鸣一声,振翅而去。
      颜瞻沉迷箫声,寒鸦并不曾将他的思绪唤回。当他发觉时,脚步声已近身。
      他心下略略一惊,以为是何方高手。倏忽又宁神安坐,已料到是何人前来。
      箫声并未断绝,亦无停顿,若非箫中高手,定不能听出其中微弱而不易察觉的一息慌乱。
      他自顾自地吹奏,仿佛天安地宁,世间独此一人,寒枝月色,都是忠实的听众,雪意风声,亦为绝佳的伴奏。此情此夜,没有什么可以终止这段天籁,也没有谁能够让他从肆意的沉浸中痛苦地脱离。
      直到一曲终了。
      那人也不曾打断他。想来,这样好的箫声,他已许久不曾听到了。
      颜瞻放下手中的箫,沉默片时。终幽幽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那人对颜瞻的反应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为这个血气方刚又有些愚蠢的男子,不会这般平静,竟还安然吹罢一支曲,才与他搭话。
      “夜来风寒雪重,公子倒有雅兴。”
      那人语声平缓,听不出悲喜。或许许多内情,他并不知晓,方才如此平静吧。那人心想。
      “段易,”颜瞻并未回头,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你易容装作侍卫混迹于我父亲身边,又害死我全家。为了你一己的荣华富贵……不觉得双手沾满鲜血么……”
      “呵呵……你都知道了?”那人捻须,语气间听不出是悲是喜,“过去的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段庭庄这个名字,当真不错,听上去倒像个正人君子一般。”颜瞻自顾自地说着,“狡兔三窟,只是不知你还有多少个名字、多少层皮,有多少人还被你蒙在鼓里。”
      那人有些吃惊,旋即恢复了沉实的声色:“你是如何猜到,段易便是段庭庄的?”
      “这你不必管了。”颜瞻续道,“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你怎知自己没有什么蛛丝马迹露出来吗?”
      段庭庄笑笑:“果然,你真是传承了你爹的好本事。”
      “你倒是沉得住气。”颜瞻说道,“还笑得出声。不怕我今晚便取你狗命吗?”
      颜瞻言辞犀利,声色倒不见凌然,想必是内心笃定踏实,有十足的把握。
      “杀我容易。”段庭庄道,“只是边关战事紧迫,此时朝中无人,杀了我,圣上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带兵的人了,那还不知会有多少家庭要遭殃……有多少人会和你妹妹一般遭遇……”
      颜瞻心头猛然抽紧,神色紧张而愤怒,一个错身飞腾而出,以迅疾之速贴于段庭庄身前,腰中佩剑已随着身形之动而破鞘而出,他左手持剑,反抵在段庭庄颈下,眼神凌厉,语声狠烈:“道之的那笔账……我会让你倾、家、荡、产地还!让你无、比、悔、恨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若说心中不怕,那是假的,段庭庄也没有想到,提到妹妹,他的反应竟比毁家之仇还要激烈,段庭庄虽未将军,但身上的功夫并不如颜瞻,更何况他年轻力胜,此时段的身边又无任何侍卫。他想了想,终究还是闭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他一直这样安慰鼓励自己。
      夜风簌簌,二人之间的敌意有如雪夜清寒。
      颜瞻见他并未反抗,仔细思来,这话确是有几分道理,而以今时今日的武功,日后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其性命亦非难事。故缓缓地放下剑来,收之入鞘。而神色之凌厉却并非减弱毫分。
      颜瞻扬身而去,留下一句“今日暂且留你狗命,且待你死期将至之时。”
      寒雪飘飘,月下独立的段庭庄,微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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