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请试剑

　　霎时，天摇地动，秘境变得极不稳定，地洞各处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断层。
　　一种拉扯感紧随而来，元渺在暖流的包裹下，伴着柔和的白光与轻缓的乐声——
　　被扔出了秘境。

　　等晕眩感过去后，她定睛一看。
　　却见秘境之外，宗门闻道台上，原本整洁清雅的观战席现如今乱七八糟，前来观战的弟子们不知去向，地上随处可见掉落的零嘴和打翻的茶具。
　　显然是发生了紧急事件。

　　也许这便是长老们没能及时入秘境救援的原因。
　　元渺四处张望着，没见到一个人影，心中疑惑更多。
　　忽而，身后传来惊喜的喊声：
　　“渺儿你出来了！我们还在找你呢！”

　　是师姐的声音。
　　她转身望去，果然看到喻知乐带着一队剑修师姐妹兄弟，刚飞抵台边，风尘仆仆的。
　　元渺出来后，见四下无人，察觉到外面恐怕也出了事，便赶忙上前询问师姐。
　　喻知乐朝身后一名修士吩咐两句，而后才详细告知她事情的始末。

　　“大约一炷香前，闻道台突然弥漫起黑雾。事出反常必有妖，掌门立刻安排所有观战弟子退至安全区域，和其它前辈们联手御敌。藏在黑雾里的是两名邪修，实力并不强。掌门和她们交手后，意识到这可能是障眼法，便让我用光元素驱散黑雾。”

　　“黑雾散尽后，我们发现守卫秘境出入阵法的长老和弟子不知何时被攻击，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出入阵法也被黑雾侵蚀失去效用。奇门阵法师重新构筑了阵法，但我们尝试数次都没有反应。阵法师说，这很可能是因为秘境已经自主封闭，如今我们单方面再无法连通。”

　　说到这，喻知乐心有余悸地看着元渺，长出一口气。
　　“还好你平安出来了。”
　　“啼莺她们比你出来得早一些，没受什么伤，就是精神状态不太好，掌门已经让她们回去休息了，其他修士也一样。”

　　元渺得到队友都活着，且状态还行的消息后，总算放下心来。
　　忘情宫的人是她拉进地洞的，如果队友们出事，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先前离开的那名修士禀报完情况后，又折返回来，关心了元渺几句后，说道：
　　“渺师妹，你若无不适，便先去一趟归一殿吧，前辈们想尽快了解一下秘境里的情况。”
　　听闻掌门是请自己去说明秘境之事，眼下身体意识都状态尚好，元渺便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与师姐告别后，当即随修士御剑出发。

　　*

　　归一殿是万象宗宗门大殿，建在主峰之上，巍峨庄严。
　　大约是因运灵大比刚遭受过邪修攻击，此时大殿周围的全部阵法都被激活，比往日更添几分肃穆。
　　带元渺过来的师姐等她行礼入座后，便回禀一声，先行退下。

　　殿内坐着数十位掌门长老，都来自如今修真界势力最为强盛的门派，一眼看过去，全是些眼熟的面孔。
　　妙清风代表万象宗，作为运灵大比的东道主居于正首，她第一个开口，安抚元渺道：
　　“原本应该让你先休养几日的，但邪修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冒头，我们担心有什么阴谋，这才现在就将你请来。”

　　元渺的师尊姜如泽就坐在掌门右侧，看了自家弟子一眼，紧接着也说了句：
　　“渺儿，你不用管那么多，若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不用逞强……”
　　话音未落，便被人笑着打断：
　　“姜长老，我们又不是邪修，不必如此防备吧！诸位出于大局考虑，现在就将人叫来，是急切了些，但想必元渺师侄也能理解。”

　　元渺还没见过有谁敢插她师尊的话，遂往那边看了一眼。
　　身形清瘦，留山羊胡，惯用左手，脸上恨不得写着“正直清高”四字。
　　原来是千仞门的祁长老啊。
　　元渺了然，是他就不奇怪了。

　　此人千仞门长老祁惊风，原名祁不语。
　　百年前元尊飞升后，和合四友横空出世，她们实力强劲，以“风雨云水”取号，名扬四海。
　　在这之后，祁不语才改名祁惊风，蹭的便是四友中妙清风的“惊风”之号。
　　修真小报上的“修真名家说”一栏，每隔几期都有他的大作，回回都是啰里八嗦的大长篇，总结其中心思想，无非“勤奋修行”四字，还经常批评如今的年轻弟子心不静。

　　元渺没理他，只朝师尊咧嘴笑笑，然后直接开始讲述她在秘境中的所见所闻。
　　从两次幻境的具体内容，到后面遇见忘情宫小队，以及地洞中那邪恶的功法和神秘的黑雾。
　　俱和盘托出，没有一点遗漏。

　　将记得的都陈述完后，她想了想，又加上自己总结出的几个疑点：
　　“说起来，第一次的幻境十分特别。进入前我并没有触动任何机关，进入后，我也完全觉察不到那并非现实，在里面生活了近百年的时间。中间发生的所有事、所有人，每一个环境细节，都格外真实。能建构出这样幻境的人，她掌握的幻术甚至比蜃女还要强大。但据我所知，元尊飞升前并不会幻术。”

　　“我在秘境的巨树空间里得到的法宝是移魂草。移魂和蜃族相伴而生，命数相连。而我们的宗门秘境乃元尊飞升时开辟。蜃族早在元尊飞升前便已消亡，这时间似乎对不上。”

　　“此外还有两件事。其一，第二次幻境反映的历史未见史书记载。其二，忘情宫邪修攻击时，我两次感受到奇异的暖流。”

　　在座的掌门和长老们听完后，陷入沉思，一时没人说话。
　　妙清风左右看看，见众人没一个上道的，只好率先出声，打破沉默。
　　“元渺，你做得很好。幸有你决定拖住邪修，才没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我代表所有万象宗参赛弟子，向你道谢。”
　　她站起身，向元渺行了一个礼。

　　有第一位带头，其他宗门掌权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起身行礼。不仅如此，她们还表示稍后会送上正式的谢礼。
　　元渺觉得座椅有些发烫，腰间的归墟囊也有点空虚，赶紧笑容满面地起身回礼，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尚古大陆不兴繁文缛节，大家道声谢后，便又回到正题。
　　南域的医修门派问仙门建在临海的悬崖上，下方曾经是蜃族的活动区域之一，因此历史上关于这一种族的记载较其它宗门更为丰富。
　　就方才听到的关于蜃族的问题，问仙门掌门顾雨竹回忆说：
　　“蜃族虽曾与我门派交好，但平时来往也不多。据我所知，她们是从深海贝母中诞生，每有一位蜃族降世，贝母旁便会长出一株移魂。蜃族死亡后，与她对应的移魂也会枯萎。”

　　元渺边听边点头，这与她知道的完全一致。
　　但紧接着，顾雨竹话锋一转：
　　“不过，我派老祖曾经因缘巧合，救治过一位蜃女。在她的记述中，移魂并不只是伴生灵草这么简单。蜃族似乎有某种秘法，能将自己生命与移魂的联系割裂，从而在身死后，还能继续利用移魂为后人留下信息。”

　　姜如泽接过话头，顺着往下推测道：
　　“如此说来，渺儿得到的移魂，就很有可能是蜃族在遭到攻击后，施秘法才存活下来。而第二次幻境的那场争端，就是她们留下的重要线索。”

　　“没错，”顾雨竹抿了口茶，“但渺儿所说的第一个幻境和那两次暖流，确实颇为古怪，我之前从未听闻过。”
　　其他掌门长老也都摇头，表示此事闻所未闻。

　　就在这讨论陷入凝滞，殿中落针可闻之时，祁长老又出声了。
　　“元小友，你是隐元少主，这秘境是你家族中人元尊飞升时开辟的。第一次幻境后你得到了移魂草，两次暖流则刚好救了你，有没有可能是元尊在照顾后人呢？”

　　元尊，飞升，照顾。这三个词连在一起，元渺都能想象到日后小报上会怎么编排自己了。
　　“飞升大能照顾后人，运灵大比头名已被内定”，大约就是诸如此类的内容。
　　这一次若是应下了，往后她所有的努力和成就，都会被轻飘飘一句“她天界有人”给带过。
　　即使这并不是事实。
　　祁不语，这名字起得太准确了，他这个人果然不会说话。

　　她七岁通过宗门大选入万象宗，此后十余年一直待在两仪峰，与母父只靠飞书玉简联系。若说她受隐元家族照顾，顶多也只是吃了些家里寄来的烧鸡果干而已。
　　万象宗作为正道第一宗，门内吃穿住行，所有弟子皆一视同仁。宗门任务，每位修士都必须完成。
　　就连入门后的拜师环节，也从来都是让门内所有人到齐，在大殿公开进行，新弟子与有收徒意向的长老双向选择，两方都同意才缔结师徒缘分。
　　当年元渺选了姜如泽，还差点被拒绝。

　　她正想着幼时第一次受挫的往事，恍然间听到师尊中气十足的声音。
　　“祁不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被邪修威胁时，我们渺儿可是最后一个被秘境弹出的，这在你那算照顾？你可别忘了是谁挺身而出，拖住邪修的！”

　　元渺抬头看去，见师尊一脸怒容，险些维持不住对外的形象，指着祁不语的鼻子痛斥，不禁心中一暖。
　　虽然师尊私下里嘴毒易怒好喝酒，但她对外从来都是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弟子。
　　勉强也能算是修真界第一好师尊罢。

　　然而，被骂的祁不语一振衣袍，衣袖鼓起好似翅膀，并不“屈服”，振振有词道：
　　“修士获救的原因是被秘境弹出，邪修有没有被拖住并不重要，诸位道友表示感谢，那是出于对后辈的鼓励！”
　　“至于你弟子最后被弹出，也许是一个失误，那也与她先前受到照顾并不冲突……”

　　眼看祁不语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话题即将被他变歪，妙清风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出来主持大局：
　　“诸位，对于邪修的再次现身，恐怕我们得尽量做足准备。上回她们混入魔域，造成的打击令魔族直到近百年才缓过劲，这回来运灵大比，不知又有何图谋，必须小心应对。”

　　正当此时，殿外突然传来敲钟声。
　　山门处的巨钟，若响起三长两短的钟声，则代表有紧急事件发生，这是修真界普遍遵循的规矩。
　　关于防备邪修计划的讨论不得不暂时停下，殿外待命的弟子很快将来者领进来。

　　那是一名学有所成后，常年驻守在外的武修师姐，元渺自入门以来便很少在宗门里见到她。
　　此时这位师姐神情严峻，背着一把大刀，直奔妙清风，以最快的速度条理清晰地报上敲钟事由：
　　万象宗山下的飞云城，三日里连发十多起失踪案。

　　据查，失踪者均曾在深夜前往城外天水山，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杳无音讯。
　　不仅如此，昨晚带队调查失踪案的几名侠客，也都消失在天水山。
　　这些侠客身上都带有镌刻着追踪阵法的宝物，但城中修士却依旧无法感应到她们如今的方位。
　　只知她们失踪于夜间丑寅相交时分，最后停留的地方是天水山藏剑峰。
　　飞云城三司的长官连夜商议，最后决定向万象宗求援。

　　她讲到此处，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今日清晨，我与驻守城中的师姐妹也去藏剑峰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未免延误情报再出意外，便先来禀报。”

　　听完后，赤焰宗的掌门明烛，一位面色红润的老太太，拍桌高喊：
　　“这一定是邪修干的！”
　　她怒而起身，甩出一对流星锤，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看了看左右，沉下声道：
　　“这些狗东西，竟还敢出来作乱。今日我定要她们有来无回！谁与我同去！”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在场前辈们的热烈响应。她们索性也不坐着了，直接聚到一起安排晚上的行动。

　　元渺也有些跃跃欲试，小声和还瞪着祁老头的姜如泽商量：
　　“师尊，我也想去，毕竟我和邪修正面接触过，也许能提供什么帮助呢。”
　　姜如泽闻言立刻收回视线，对她怒目而视，恨铁不成钢地说：
　　“还往前凑！刚从她们手下逃出来，伤都没养呢，你自己看看你这倒霉模样。不准去！”

　　“我会小心的，您就让我去吧。”
　　元渺偷偷伸出手，拉了拉师尊的衣袖。
　　姜如泽的脾气，对外软硬不吃，对内吃软不吃硬，她早早就摸透了。

　　不出所料的，姜如泽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还是让了步，气呼呼地说：
　　“行，你去吧，去了也好，省得有些人闲着没事多嘴，整日说你靠家族背景。”
　　元渺赶紧附和：
　　“就是，我明明靠的一身正气，多谢师尊！”
　　说完就离开座位，凑到前辈们那儿申请同去，不给师尊任何反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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