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卵

　　纪冉在胶囊里睡着了，安详如今天早晨那般，仪器上浮现出他的脑电波图像，那是一条红色的线。
　　是我喜欢的颜色。
　　我有很多条围巾，样式花纹都不同，但都是暗红色。十三区的冬天并不冷，所以我几乎没有戴过也没有在这里买过几条。
　　所以大部分围巾都是我从三十区老家带过来的，那里四季分明，冬天会下厚厚的雪。还有几条是我在五区读书的时候买的，五区纬度很高，一年四季都很冷，围巾几乎是日常必备。
　　我盯着纪冉的线静静地回想，旁边的笔记本上没有出现记忆画面，大概还需要几分钟。
　　我充分享受这短暂的时光，零零碎碎想起不少东西，包括有一条我最喜欢的围巾丢失的事。
　　忘记丢在哪里了，令我有些懊恼，我自诩是生活很有条理的人，所有东西都在掌控之中，唯独那条围巾怎么都想不起来掉在了哪里，到处都找不到它……
　　笔记本闪了闪，画面出现了：
　　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记忆回溯？为什么会有如此久远的记忆出现？我无暇探究，快进了画面，但有一幕引起了我的注意。
　　白凌手中拿着一张满分卷子，走到一群男生面前，对着中间的一个男孩叫道：
　　“这是你的卷子吧？你是叫宋悦吧？”
　　男孩笑了，嘲笑着她：
　　“白凌，我看你干脆不要叫白凌了，叫白痴吧。没想到你居然不识字啊？那你是靠什么插到这个班来的？”
　　男孩说的很大声周围一帮人都在哈哈大笑，他瞥了一眼卷子，看到了安锐二字，一把扯过。
　　“安锐，满分。”
　　白凌眼神晃了晃，接着低下了头，怯懦道：
　　“那你是叫安锐吗？”
　　男孩哼了一声，没回答，对着身边的狐朋狗友道：“你们都看好了哦，这可是满分……”
　　然后他自顾自地将卷子撕成两半，揉烂后扔到一边
　　白凌愣在原地，喃喃自语：“为什么？满分不好吗？”
　　男孩回头看她还在忍不住啧了一声：“拿在我手上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管什么狗屁闲事？白痴！”
　　白凌身子一颤，再次浑浑噩噩地垂下头，不敢看那个男孩，视线渐渐模糊，大抵是哭了。
　　我却有点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继续看下去。
　　时间线切换到另一个男孩身上，他被打了，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但是一张小脸却白白净净，面上毫无表情。
　　那个时代这种家暴算是违法吧，为什么他不声张呢……我还在思考这些无所谓的事，视角又迅速转换了。
　　被家暴的男生正在和刚刚的男生抢那张满分卷子，双方为此大打出手。
　　“优等生安锐打人了啊！快叫老师！”
　　旁边的一群人起哄道。
　　被家暴的男生好像什么开关被打开了一样，竟抄起一把椅子朝那个起哄的男生打去，铁质的椅子腿敲在那个男孩头上，把他打得头破血流，场面非常糟糕。
　　刚刚还在起哄的男生，现在已经瘫倒在地上了，不知道伤势如何。
　　周围的学生都愣住了，没想到他真的会动手，班级里登时鸦雀无声，静的可怕。
　　白凌的视角明显低了下去，她不敢看，身子好像也在抖，应该是蹲了下去缩成一团。
　　屏幕黑了，不知道是这一段记忆结束了，还是她闭上了眼睛。
　　再次出现画面是两分钟后，里面是个老年人，白凌叫他祖父。
　　“我不要安锐做未婚夫，他小时候欺负过我，还说我是白痴。”
　　“凌儿啊，祖父也没办法，你父母都订好了，人总会变的，以前都过去了，依我看安锐他现在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你们见面多聊聊，熟悉一下，说不定也会喜欢他呢。”
　　“爸妈不爱我，他们嫌我笨，一定不会找个好未婚夫的。”
　　“凌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谁家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的，说什么胡话。”
　　“小时候，和我一个班的宋悦的父母就对他不好，天天打他。”
　　“谁？宋悦？”
　　“嗯，当时我插班，安锐欺负我，还偷拿宋悦的卷子，宋悦打了他，后来他们都走了。”
　　老先生想了想，有点糊涂，随口回了句：
　　“祖父老糊涂喽，你说的这些人我都搞不清。”
　　“我当时很害怕，你们说我有急性什么反应，当时一周都没去上学……”
　　祖父拍拍白凌，叹息道：
　　“可惜，我一老头子，帮不了你什么了。”
　　白凌的视线模糊了，应该是泪水吧。
　　记忆又掐断了。
　　纪冉还在安然地睡着，透明的胶囊像是个水晶棺材，令我想起白雪公主，睡美人之类的……不安感油然而生，我拍了拍脸颊振作起来。
　　纪冉是重要的朋友，他不可以出事，所以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掉以轻心。脑电波图上显示双方的同步率稳定在60%以下，我回头继续盯住屏幕，进行记录。
　　剩下的记忆有一些重复，被我一一跳过，还有一些不知所云，没什么意义的内容，像是一只停在柏油路面上的蝴蝶。蝴蝶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虎斑蝶，橙黄色的蝶翼斑驳交错着黑色的纹路，边缘处有两块大白斑纹，和一些星星点点的小白圆点，在漆黑的柏油路面上缓缓开合着翅膀，很扎眼。这个画面停了三分钟。
　　又或者是一只捏着怀表的手，怀表倒是出奇的精致，表盘是珐琅绘上去的，有一只凤蝶和一轮残月，玫瑰金色的指针特地做成了弯曲的样子最后笔直地停在十二点钟的方向。可惜这个画面是静止的，但奇妙的是，其中却有指针移动的声音。
　　我猜白凌可能很喜欢蝴蝶？
　　还有一些其他的片段，都是转瞬即逝，像是人头攒动的轻轨，空无一人的街道，缓缓错过的路人，快速移动的云…全是静态动态的对比，她是个很有画面感的人，有些画面可以用来拍电影，我甚至可以脑补出剧本。
　　我有点累了，抬眼看了看挂钟，十二点，我对纪冉实施了脱出指令，他很快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立刻起来。
　　“怎么了？累了？”
　　纪冉若有所思般盯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事情比我想的要麻烦，治疗方案看起来要做很多改动了。”
　　“为什么？”
　　“我第一遇到暗示性这么强的患者，大段看似无意识的画面居然停留在记忆里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不过看起来，她是故意的，为了自我暗示。”
　　“自我暗示……”我反刍纪冉的话，回忆起当时的画面，大段的风景拼贴，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纪冉慢慢坐起来，摘掉头部感应器，问我：“中午吃什么？”
　　我还没从这种反差中回过神，纪冉已经拉着我走出了治疗室。
　　“下午，我们有必要联系一下安锐，还有找玟玟和杜老来开会。”
　　“联系安锐做什么？”我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我需要白凌的病历还有心理疾病相关的医疗记录。”纪冉一下子严肃起来，甚至有点紧张，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为了排除一些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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