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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破裂(上)
三 破裂
七月的逢川。
令王府,冷月高悬。
巨大的空无一人的回廊上,一抹极轻极淡的影子风一样急掠而过,檐角垂着的灯笼被拂动,映得人影如一羽白鹤般翩然灵动。
在看到朗月下立着的侍卫,她的心突地一动,闪身进了一侧的阴影里。
守护的侍卫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猛地抽出兵器,警觉地走了过来,剑刃在月色下泛出冷白的光。舜莪的心骤然一紧,她瞧准时机,突然翻身闪电般腾起,一掠而出,并指点在那个侍卫颈上。
一看清黑暗里窜出的人影,侍卫勃然大怒,眼里露出恶狠狠的戒备的光,刚想开口呵斥,脖子上就是一痛,眼前一黑瞬间倒地。
舜莪飞快地抓住滑落的长剑,拖着那个侍卫进了横廊的背阴处。远方的修竹在月下轻轻摇曳,她长出了口气。
过了这一处,后面的院子就是旻风的住所了。自从旻风倒下后,他就不许人晚上在他的住所点亮烛火,再加上他的院子背着光线,舜莪刚一转进来眼前突然就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当适应了黑暗后,隐隐看得见回廊,她摸索着前方的路,悄悄来到旻风的房间前。
远安前两天去了夏厾郡,临走前说是得耽误几天才能回来,还将守墨留了下来保护她,她当时烫着了般地跳起来,一定要他把守墨带上。她不需要保护,他出门在外才需要守墨那样的贴身侍卫。他拗不过她,无奈只好带上了守墨,仿佛明白了她的想法,他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晚上绝对不许出去闲逛,她当时正在院子里练剑,满口应承了下来。
除了真的想让守墨保护远安,她更多的是不想看到守墨那张死板僵硬的脸,好像谁欠他钱不还一样。她私下里常常对远安说,守墨即便长得好看,可整天紧绷着脸,要她看久了也看不下去。远安总是摇头苦笑,说守墨天生就这个样子,可改不了。于是她便感叹说,再好的东西也禁不住这样子毁啊。而且,她可不想要一个功夫比她高,却一直跟着监视督管她的人。
晚上待在房间里无聊还闷,于是便想去看看旻风怎样了。这不出去不要紧,一出去她才发现远安竟然还派人守在她门口,阻拦她晚上出去,她哭笑不得,不相信远安竟然会如此不信任她。所以看到门口那个年轻的守卫看到她走过来,面带惶恐地拦住她,似乎是怕她硬闯发难的时候,她就面无表情地退了回去。
她当然不是一个束手就擒的人。
自从旻风出事后,她就从夏厾舟家搬回逢川来照顾他了,远安也过来帮忙管理逢川。可饶是如此的朝夕相处,可她却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的感觉,令她心悸不平,就好像是她和逢川这个自幼长大的地方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冷漠了。
四下无人,轻轻推开门,月色打破室内的寂静黑暗,将她的影子幻化成噬人的鬼魅,张牙舞爪地映在地面上。她闪身进屋,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
她伸手进衣袖,摸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匆忙间忘拿火折子了,她自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之前她觉得回廊已经够黑了,直到到了屋里,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黑暗。
才迈了一步,脚上就感觉踢到了什么东西,哗啦啦倒了一地。她一惊,顿时立在原地,不敢动了,睁大了眼睛却还是看不清周围的任何东西,入眼的只有沉沉的黑。
又试探着走了几步,可她却完全分不出方向来,生怕一不小心又打碎了什么,她有些恼怒自己竟然会忘了拿火烛,也抱怨旻风屋子里不让点一盏灯的怪脾气,不然自己也不会有这样诡异的境遇了。正在她准备出去取一个灯笼回来照明的时候,她回身才察觉到腰间隐约鸣动的光,她恍然抬头,在身上摸了样东西出来,打开,冷白的光瞬间点亮了四周。
居然忘了这个,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摇头叹气。
她右手握着银筒,迅速往左侧的内室走去。映着雪刃玉的光芒,她看着这间屋子,眼神黯然。
右边堆满书籍的木架默默地立在角上,墙壁上挂着的几幅孤零零的梅兰竹菊,靠近窗户的边上,还有一盆牵藤搭蔓的青绿的木萝,以及她刚刚不小心碰倒了一地的精致的青竹段落。
看清了那些竹片,冷光下,她的目光明显僵了一僵。她走过去,捡了片握在手里。
这一切都还是旻风先前整理的样子,他最喜欢檐角上挂着有凿过的竹段银铢的风铃,也常常自己一个人裁着青竹,在雪天的时候削削切切。
只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将那段青竹紧握在手里,她微微叹息了一声。
拨开帷帐,清光照见昏迷了近两年的旻风,长时间不见日光,他的脸色白得令人心惊。模样却没有什么变化。她用手探了探旻风的额头,冰冷透凉,她的手触电般收了回来。
用枕头将毫无知觉的旻风扶起来,她匆匆打开腰间随身带来的一个青白瓷小瓶,对准了他的口唇,颤抖着磕了一下,金色的光点和着绿光,轻盈地散落他的嘴里。她紧紧地盯着旻风,一瞬间,只见一道淡色的青光从他口间浮现,迅速向着头和下身两向扩散开去。
看到床上的人的脸庞渐渐有了血色,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自从旻风昏睡过去后,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内至少还会偶尔醒过来,但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甚至不醒了。她还记得最初,她白天来看他的时候,他还会起来走一走,安慰自己,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沉睡不醒,全无知觉。
那一次她大病了一场,稍稍缓解了些就一定要去看他,这样险些和远安吵了一架,最后远安还是无可奈何地妥协了。按着他以往苏醒的规律,她去了之后结果才发现旻风还在昏迷中。她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便准备以后再来,身旁的可儿突然告诉她,说是在她生病的那半个月里,旻风从没有醒过来一次,加上之前苏醒的时间,时间竟然已经有二十天左右了。她当时听了只觉得头顶轰的一声,恍如惊雷炸开,几乎晕过去。
在那之后她才意识到旻风病情的严重,那不是她以为的简单的嗜睡,即便所有请来的大夫都这样说,可她也说不出问题在哪里。所有的药方都于事无补,旻风再没有醒过来,可呼吸体温一切都还在。
那以后每隔七天她就偷偷向旻风施药,那药方是她从前在西撒纳部时得到的。
碧血蚕桑,奡央世所罕见的灵药,与东州郡的暖阳草并称为“阴阳冕”,一阴一阳,极其珍贵。碧血蚕桑与暖阳草的药性正好相反,集月露精华,对于隐疾极其有效,也能够避除各类妖物,。
当初她在西尔博纳沙漠时曾听那里的女仪讲起过这种灵药,当时不过一言过耳而已,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句话竟然一直记在她的脑海里。
但最幸运的是,碧血蚕桑对旻风的病情的疗效,尽管没有治愈,但却也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只要能暂时保住旻风,一切都还有希望。
她收好青芙蓉的白瓷小瓶,抬起头。过了这些天,这药,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别过头看着旻风,眼神露出担忧痛楚,视线掠过床侧,余光里有东西一闪而过,起初她没反应过来,但一转过去,脑子里仿佛有电光一现,她蓦地变了脸色,僵硬地转回过头去
——床侧的那盏铜镜里,雪刃玉的光明纯清亮,隐隐映出一个浑身青色满嘴獠牙的尸体倒趴在床头正对着的房梁上!青色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黑雾般的烟光。她全身刷地一下冰凉,呼吸困难,恐惧地往后退着,一个踉跄倒跌在地上,险些叫出声来。
在她后倒过去的刹那,手里的雪刃玉抖得快要握不住,衬着光,她才发现,那不是一个,而是一片!
是的,一片!她难以呼吸地望着头顶,握着银筒的手控制不住,啪地一下滚落在地上,目光战栗动弹不得,脑海里轰隆隆地响着,一片空白,汗水涔涔而下,湿透了她筛糠似的发抖着的身体下的缁衣。
此时她的顶上,魆黑一片的房梁上,遍布着那种湿漉漉的气息与诡异的青色。他们反身趴在屋顶的梁木上,嘴唇有规律的张合着,像是呼吸般起伏。
透过滚落在地上的雪刃玉的光芒,舜莪清晰地看到了无数游丝般纤毫毕现的青黑色光芒,森然冰凉,从他们毫无生气的呼吸着的口里逸出,浮在空中,丝丝缕缕缓缓浸进了旻风躺在床上的身体里!
但那些无实质的光在靠近她周身的刹那,突然全消失了,而地上,银筒的光愈发明亮。
她迷离地定定看着,如梦惊醒,突然伸手一把将圆筒抓起来捂在心口上。她明白过来,这把受女巫仪术法祝祷过的雪刃玉,可能就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了。
她撑着地勉力站起来,靠近床,反手摸了摸旻风露在被子外的手,感觉僵硬冰冷。微弱的光芒透过他的身体,勉强挡开了那些青色怪物口里吐出的黑气,但衰弱得像是触之即碎。她又急忙拿出那个瓷瓶,在旻风脸上抖着,星星点点的光落出,在她用力而剧烈颤抖的手下飘了一枕。瓶子不多时就空了,旻风的脸却没有回复多少生气。
她手腕一晃一沉,脸色突然死白,湿淋淋的泪水从她眼底流了出来。
那是幽身。
那是幽身啊,奡央传说中刚死之人的怨念蛊成的不死尸。昼伏夜出,在不知不觉中吸食人的精魄,使人因力竭而死去,却极难被人察觉。幽身不会有意识,常常是有人在幕后操纵,如同压胜之类的诅咒,以此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昔年在西撒纳部时,她常读这些旁门左道的书籍,奡央上的妖物也因此而熟知得差不多了。然而据那些书的记载,她明明记得,幽身这一类因强大怨念而生的妖物似乎只存在于上古时期远风阿郡附近的魔诸森穴,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震惊于这些幽身的来历不明,又愤恨于它们身后的指使者对旻风所做出的这一系列恶行!她明白,旻风这些年来的衰弱就是被这些不见天日的嗜妖所吞噬的!
一想到这儿,她心头轰地蹿起一股怒火,右手动了动,紧紧握在那把地上拾起来的雪刃玉匕!她突然想要杀光那些令人恶心的怪物,那些在暗处偷偷蚕食了旻风这么久的妖魔,真是让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它们碎尸万段!
她突然不怕这些妖物了,要是一个人心里填满了对某种东西彻骨的恨意,那就绝不会再怕它了。
她抬手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看着昏睡的旻风的苍白的脸,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他僵硬的脸上。感受着脸上传来的冰冷的感觉,她强忍着酸涩的眼眶,瞥着他的脸,微微露出一点笑,
“你放心,旻风,姐姐一定会让你醒过来的,你等着...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起身,一把抽过手边的圆筒。其实那不能算抽,毕竟雪刃玉只是把不及五寸的短匕,然而那时候,她的手挥起的一瞬间,手底仿佛真的有闪电般的光华掠出一闪而没。她反过身子,一步正要迈出。
然而就是那时候,她听到有声音从屋外清晰地传过来,她不由自主地侧耳细听,怔了一怔,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的光,她稍迟疑了一下,立即蹿到了床底下。
房间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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