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君王之后

　　卫国的和亲队伍走了一个多月，等赶到滕国京都城外，正逢江南梅雨时节，雨水充沛，下得溪河水涨，藤树青青的。

　　消息传到滕王宫，年轻的君王正坐在床榻边上，服侍慈惠太后用药。
　　慈惠太后年纪已老，经历过人世沧桑，一双明眸此时浑浊迷蒙着，她认出面前的人之后将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是阿渊吗？”
　　“母后，是我。”楚湘渊淡淡地说道，手却纹丝不动，任由她抓着，抓得疼了也不吭声。
　　“我知道你怪母后，可那时候我们孤儿寡母的，母后也是没有办法……”
　　楚湘渊原本淡淡的神情冷峻起来，“都过去了。”
　　慈惠太后微叹一口气，“迎娶卫氏女的事情还没有过去，这是几个月前就约定好的，你身为一国之君，不能食言。”
　　“母后，您现在养病要紧，朝堂的事情我有分寸的。”楚湘渊却不想跟她详谈这些事情，自从慈惠太后病倒，她就不再管政，但朝堂的纷纷扰扰她还是知道的，虽然楚湘渊有意将很多消息封锁了。
　　慈惠太后紧紧抓着他的手，犹豫再三还是低声请求：“阿渊，饶过你景叔一命，可好？”
　　被抓住手的人一动不动，胸膛却起伏不定，呼吸急促起来。半晌，楚湘渊平息下怒气，冷漠地说道：“孤非杀景侯不可！”
　　他扔下这句话，不管自己母亲如何反应，起身大步离去，身后的门轰然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慈惠太后像失去全部力气般瘫倒在床上，自从她跟景侯的私情被儿子发觉，日子便开始朝着地狱坠去。

　　楚湘渊余怒未消，立在廊下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细雨绵绵，下得没完没了。
　　偏偏不识趣的宫人上前禀报，“王，卫国公主的仪驾候在城郊，按礼应该接入鸿胪寺暂居，等待婚期之日到来。”
　　楚湘渊盯着前面淋在雨丝中的娇艳海棠花，冷声说道：“让他们继续候在城郊，没有孤的命令，谁都不准接人进来，否则格杀勿论！”
　　屋檐滴答滴答地落着雨，宫人听出这里面的肃杀之气，屏住呼吸往后退去，然后疾步去传达命令了。

　　京都的郊外驿站建着几座黑瓦白墙的院子，倾斜的黑瓦屋檐滴落下清透的雨珠，在廊下汇聚成一汪积水，却被匆匆跑来的男人一脚踩碎，溅起小小的水花。
　　魏权在过廊上走来走去，像只陀螺一样转悠个不停。廊内窗边坐着茶姑，她看着魏权这焦躁的模样，开口劝道：“魏将军，我们初来乍到，你急也没用，还是坐下来等消息吧。”
　　“这太不合理了，哪里有不让我们入京的道理？这滕王不会是想悔婚了吧？茶姑，我们要是原班人班原路返回的，会被天下人笑死的！”事关国家脸面，魏权必须着急。
　　使者这几天来来往往地跑，一双腿都快跑断了，愣是没有说服对方成功入京。

　　夏国那边也很快知道了卫国公主被拒城外的消息，夏启凛哼笑一声，不耻楚湘渊这般行径，“你们继续盯着，一有什么情况照旧来报。”
　　几乎每个国家都会在对方地盘里安排奸细或者眼线，因此派几个人盯梢城郊驿站也不算是难事，只是能不能盯出有用的情报，就要各凭本事了。

　　双方一直胶着，滕王那边一天一个理由，总之就是百般推脱，刻意拖延时间。
　　其实楚湘渊只下了个死命令，底下人办事却不能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因此苦了鸿胪寺的官员，天天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在不得罪卫国人的情况下委婉拒绝，寻了五花八门的理由，硬是搪塞了一个多月。
　　魏权在驿站里摔碎了三套茶盏，脾气火爆地要立刻杀入京都城内，还是茶姑百般劝慰才劝回来，“真的惹怒了滕国，我们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我们是来送亲的，不是来送架的，魏将军，稍安勿躁。”
　　魏权双手叉着腰，出发前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这滕王简直比夏王还霸道无礼！“公主呢？你也得让她想想办法啊，她可不是局外人！”
　　茶姑瞪了他一眼，“公主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有办法，也得见到滕王才可以！”

　　韩霜宁天天坐在窗户边上听雨声，她喜欢雨，滴滴答答的，能抚平人心。她的故国也下雨，但没有南方滕国这般连绵不绝地下。当年他跟自己说的果然没有错，滕国的雨就是豪气，老天爷随便撒，一下就落个没完，满江满河都是雨水，这些水能养人。少年说着这话，目光亮晶晶地看着她，“不过你们虞国的水也能养人，不然怎么养出了这么水灵的小霜？”韩霜宁犹记得少年脸上阳光灿烂的笑容，他说过要带着自己到滕国看看的。现在她真的来了，却是以这样的身份，他还不肯见她。
　　韩霜宁望着窗沿的雨滴，以手指沾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他的名字，一想到他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她就控制不住地心怦怦跳，不知道见面之后该怎么说第一句话。

　　连日来又是绵绵阴雨，卫国位于北方旱地，多晴少雨，故而这些卫国人停驻在这多雨的滕国，望着屋檐滴不完的雨水，更添一层焦躁。
　　魏权立在廊下等使者的消息，来来去去反复走了好几趟，底下的人都在婉言劝说他坐下耐心等待，“将军，我们赶得不巧，正值六月，这滕国每逢此时便是梅雨天，没有十天半个月，这雨是下不完的，您且放宽心，耐心等消息。”
　　正劝着，戴着斗笠的使者踩着积水进来。他浑身都已被雨淋透，即使戴着斗笠，头发也被雨淋得湿漉漉。
　　使者越过庭院，来到廊下，还没有开口说什么，魏权已经一手夺过他手中的帛书，嘴里说道：“我倒要看看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那帛书洁白如雪，以黑绸缎绑着。不用展开看便知道是一纸讣告。四周的人都瞧见了，顿时面面相觑中，不知道是哪个重要人物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魏权看完后将帛书重新卷起来，神色萧索，沉沉叹了一口气，“这回滕王是真有理由不接我们公主了。他老娘死了。”
　　幸而四周都是自己卫国的人，知道这位生性草莽的魏大将军惯常口不择言。副将忍不住说道：“将军，咱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您说话还是得文雅点，这叫太后崩了。”
　　魏权瞥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去，把消息告诉公主。”顿了一下，又说道，“就算他们滕国此时遇到国丧，我们人都送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两国联姻岂是儿戏？他怎能不要我们公主？告诉滕国的使者，让他传话说这婚是一定要成的，我们公主就算等三年国丧，也等得起！”
　　使者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当下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又冒雨去传话了。

　　魏权将军口出此言之时，穿着嫁衣的韩霜宁就坐在屋子里，隔着红木窗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的。
　　三年，又是三年！她觉得自己要疯。

　　等了这么多天，滕王始终不见动静，派来的使者三天两头一个理由地打发糊弄着，今日终于等来了一个不是糊弄的理由。对于卫国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一个惊雷噩耗。
　　韩霜宁感觉自己的脸都要麻木了，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管如何，嫁不进滕王宫没关系，这京都城是一定要进去的，她还要找柏弟呢！

　　魏权打发底下的人去传递消息，交代之后方入了屋子，一眼就看到虞长公主安安静静地坐在窗户边上，红纱底下的脸庞美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韩霜宁察觉到他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眼睛清凌凌地看着他，说道：“魏将军辛苦了。”
　　魏权摆了摆手，“职责所在罢了。只是这滕王实在欺人太甚！”左右都是卫国自己人，魏权想起这一个月来遭到的敷衍对待，心头火气，直接抬脚踢翻了屋子里的凳子，双手叉腰，还是很生气，就像一头正在冒火的蛮牛。
　　韩霜宁无动于衷地坐着，任凭他发火，总归会有人管的。
　　身边的茶姑果然说道：“将军在底下人发火就算了，公主还坐在这里，惊扰到主子就是罪过了。”
　　魏权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了一下，然后作势跟韩霜宁鞠躬道了个歉，抬起头来的时候甚至挑眉对她笑了笑。

　　因为是亡国公主的缘故，魏权有时候对着她没有该有的恭敬，甚至有些轻佻，大概自负他还救了她一命，态度更加散漫。
　　韩霜宁也不在意，自己也确实没有资格跟他们叫板，她点头，就当魏权是真心实意在道歉，“魏将军不必多礼，我并不介意。”

　　魏权这才说道：“这些天滕王宫定是忙乱着准备太后的丧礼，顾不上我们了。所以请长公主在此安心等候，本将会再命人前去督促，起码得让我们的送亲队伍入住都城中的鸿胪寺吧！”说到后面，魏权又气得想踢凳子。按照两国礼制，就算滕王没有这么着急将和亲公主迎入后宫，至少也要将这送亲队伍好好安顿在鸿胪寺中等待成婚大典，结果这滕王竟做得如此之绝，直接紧闭都城门，将他们打发到了这破破烂烂的城郊驿站里，这对于卫国来说可谓屈辱。
　　可没有办法，谁让滕国是强国，而卫国可还只是个犄角旮旯里的小土国，连呈送贡礼都是要仰人鼻息的。
　　老嬷嬷茶姑淡淡地说道：“两国势力尚有差距，将军切勿再动怒口出狂言，小心隔墙有耳，传到滕王耳朵里，我们公主还能不能入后宫都悬了。”
　　“这下好了，滕王一定会用国丧三年不得嫁娶的理由继续拖延！”魏权抱着手臂，皱着眉毛，“我甚至都怀疑这滕王是不是故意弄死了他老娘，就是为了可以正大光明地不娶我们公主！”
　　茶姑闻言笑了笑，“魏将军这想法可真够骇人的。”

　　韩霜宁听了这话，也想笑。因为她知道楚湘渊不是做得出这样丧心病狂之事的人。

　　茶姑跟魏权又商谈了一番，最后决定带上礼钱找到滕国的鸿胪少卿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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