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绅士

　　男人盯着对街排屋中的一间房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了泪花，都过了一天一宿也不见人回来，他有些烦躁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随即被同伴的胳膊肘捅了一记，男人没好气地说：“干嘛？！”

　　“你瞅啊，有人奔着他家去了……别着徽，好像是警局的。”

　　“啥？”男人揉了一把眼睛，哟，还真是，这小子难不成犯大事了？还能让警察出动。他转向同伴说：“我过去问问。”

　　男人一溜小跑到房门前，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很快引来了屋里警察的注意。

　　“看什么呢？你认识这户人？”警员之一问。

　　男人搓着手、点头哈腰一副殷勤作派，“警察先生好！这小子惹事了？他欠了我好大一笔钱，我来巡债的。”

　　警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说：“你运气不好，这屋主今天下午死了。”

　　男人愣住了，很快反应过来，捶胸顿足地哀嚎起自己的银子，警员不耐烦地挥手轰人，“去去去，一边儿哭去，别杵这儿碍事！”

　　男人垂丧着头走远了，屋里的另一个警员拎着证物袋走到门口，指着男人的背影问：“怎么回事儿？要不要带回局里问话？”

　　“没什么，就一讨债的。哎你说，这哥们儿也邪性了，人都死了尸体愣是不翼而飞，见鬼了不成。”

　　“会不会人压根儿没死啊？”

　　“怎么可能，手环不会判断出错的。更何况……”警员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咱上头那位不是等着找苏家晦气呢么，好不容易寻到点儿苗头，怎么也得咬死了不放。”

　　“要真是他们干的，那就是把尸体转移销毁了，愣是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留下，真不愧是苏家。”抖抖手里的证物袋，警员撇撇嘴说：“他屋里能查出什么？在冒险岛干活居然也没攒下多少家底，啧。”

　　“糊弄过去交差呗。”两人边抱怨边走进屋继续搜查起来。

　　盯梢的男人走回他同伴那里，心情好地吹了个口哨，“行了，不用咱盯着了，人死了。”

　　“啊？！怎么死的？”

　　男人伸手削了一把同伴的脑袋，“问那么多干嘛，反正咱们能交差就得了。”

　　“不是还有那个溜走的女的吗？不用守着了？”

　　“华子来送晚饭时你解手去了，他说老大刚接了这头大人物的活，这个事儿没工夫理会。反正地上也摸不着咱们这儿的情况，就说她死了，想辙糊弄个尸体什么的传几张照片过去。她一个小姑娘能掀起什么浪花来，一辈子也就困在这地下城了，对外头来说和死了没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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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晏珩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跳动着的烛火发出昏暗的光填满了一室。他偏头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窗前，一跳一跳地似乎是在努力试图把手中的布帘挂在窗顶的拉钩上，她头顶蓬松的头发带着些微卷，随着主人的动作一颤一颤的。楚晏珩撑起身，往窗前走了两步，踩在地面的动静不大，却足以惊动窗前的身影。

　　亦辛停下动作转过头，对着梁晋杨翻版一时想不出该怎么打招呼，呆了一刻才说：“你醒啦。”

　　“嗯。”楚晏珩已走到了她面前，伸手握着布帘轻轻一扯，亦辛没准备，让布帘脱了手，站在高大男人罩下的阴影里，她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和梁晋杨朝夕相处从不曾在他身上体会到这种淡淡的侵略气息。

　　楚晏珩轻巧地挂好布帘，转身一看小姑娘已经退后了几步，双手环胸肃着小脸看向他，可惜板起来的包子脸没什么震慑力，看上去软绵绵很好欺负的样子。楚晏珩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有一股火，想把那个莫名其妙的真爱系统拎出来狂揍一顿，它难不成以为自己对未成年有癖好？在上一个世界，他明明已经对任务目标说了‘我爱你’，怎么还是被扔到了新世界，难道说它还能判断出真心假意来？楚晏珩只想尽快回到原本平静无波的日子里，然而那个执着地想帮自己找寻‘真爱’的系统，并不听从他的真正诉求。

　　罢了，这次就老老实实地帮小姑娘实现心愿，等着被扔到下一个世界好了，至少，看她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应该不会有太难以实现的期望。

　　楚晏珩沉默思量的时候，亦辛也转过了许多念头，眼前的男人和她在赌场见到的气质上相差太远，就像光凭照片也不会错认梁晋杨和赌场里的楚晏珩，他和那个畏缩油滑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亦辛想了很多种可能：楚晏珩在赌场是伪装出来的，可他为什么这么做？铆钉包冲他飞过去时，他手忙脚乱地模样绝对是下意识的反应；反过来，说他现在气定神闲的作派是伪装就更难以说通，他周身的气势绝不是随随便便装出来唬人的。

　　或者说……想到当时他手环的反应，亦辛心里闪过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也许已经研究出了投射人类思维波的技术，他完全是另一个人，就像传说中的借尸还魂。那样的话……觑着他这会儿有点儿走神，亦辛突然开口唤他，声音不高不低：“楚晏珩。”

　　“嗯？”男人很自然地应声，凝神看向她。

　　亦辛判断不出个究竟，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你现在看上去和在赌场里的时候完全像是两个人。”

　　“我失忆了。”楚晏珩平静地说，语气像是在陈述‘外头天黑了’一般。

　　“欸？！但你记得自己的名字。”

　　楚晏珩点点头，“只记得名字。”

　　亦辛瞪大了眼睛，奈何眼前的人就像是泥塑的一般，在军校学过的微表情分析全无用武之地。她不自觉地抿紧了唇，如果真是失忆，那就没法从他口中套出他小时候的事了，算了，至少他人还在，撞到脑袋才失忆了的话，等他们回到上面，总能想办法让他记起来。

　　楚晏珩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突然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要是她的心愿和原主有关，那可就难办了。

　　亦辛很不喜欢被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又退后了几步直到不用仰着头和他说话，“那你记不记得，是我救了你？”

　　楚晏珩朦胧中似乎记得有冰冷的液体注射进了自己的身体，驱散了些许灼热撕裂的痛感，他那时候还处在和宿主融合的阶段，融合成功的话系统会自动修复原主的生理机能。那管药剂大概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但多少减轻了融合带给他的负担，楚晏珩语气真诚地说：“多谢。”

　　亦辛想过很多唬弄他同自己一道回地上的理由，但这会儿对着正主却陡然觉得那些都站不住脚，反倒不如摊开说明白。“不用谢，作为回报，我也需要你帮忙的。”

　　求之不得，不用耗时间猜测打探，这真是个好消息，楚晏珩对新目标一下生出了不少好感，“你说。”

　　“首先，你要和我到地上走一遭。其次……”亦辛顿了顿，“等我们上去了再说后面的。”

　　楚晏珩挑眉：“地上？”那该死的系统把他丢到目标人物面前就一概不管了，连背景介绍都省了，他原本还以为这是与自己原本所在世界相似的平行时空，看样子另有蹊跷。

　　“诶呀我忘了，你不记得了。”再度试探，对方还是破绽全无，亦辛开始相信他是真的失忆了，大概撞一下脑袋不仅撞飞了他的记忆，还捎带手唤出了他的第二人格之类的。她不再纠缠于这处疑惑，向他解释起来：“……简单地说，我们要分别攒到五百贡献点，就能重返地上了。”

　　“现在有多少？”

　　亦辛扒拉了一下脑海中的小算盘，“这间房连带伙食五天，花掉了三个贡献点，我还剩五十五点。你的话，手环连同身份都已经作废了，还剩零点。”

　　楚晏珩见她成竹在胸的样子，问：“你有计划了？”

　　亦辛晃了晃脑袋，“我在‘摆渡’港的职业大厅看到过，基本上都是包吃住给工资的工作，即便涨贡献点也是一年涨几个之类的。你暂时也不能拿着手环去重报身份，说不定还有杀手盯着你呢。我们得想办法给你重新搞到一个身份，然后嘛，再找找能三两个月涨五百贡献点的活，就好了。”

　　听她的语气好像很容易的样子，但联系上内容……楚晏珩猜不出她是天生的乐天派，还是另有倚仗，“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用，我明天一个人出去了解下情况，你现在出门也许会惹麻烦。”亦辛再一次摇摇头，头顶有一缕卷毛翘了起来，楚晏珩费力挪开视线，克制自己不要伸手把她的头发抚平。

　　“好啦，不早了，这里偏僻，我明天还要赶不短的路呢。”亦辛指了指房间正中的双人床，“你睡哪边？”

　　楚晏珩看了眼大床，又偏头和她对视了几秒，直到她不明所以地蹙起眉，才确认自己没误会她的意思。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即便换了身份他还是一直顶着自己的脸和姓名，对着陌生成年男人戒心全无，让他很想替小姑娘的父母给她上一课，最后只是淡淡地说：“我睡地上就好了。”

　　亦辛纳闷：“你不习惯睡觉时旁边有人吗？可是这屋里没有多余的被褥了，你不嫌地上硌得慌？我睡觉很老实的，碍不到你的事。”

　　楚晏珩深吸一口气，抱走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铺一半盖一半就好了。”见小姑娘眼神流露出‘你很龟毛’的嫌弃，他太阳穴青筋直跳，还是没忍住，开口：“你是女孩子。”

　　亦辛恍然，但还是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都在一间屋子里，你要是想做什么，睡地上和床上有什么区别吗？何况，”她想起楚晏珩在赌场里恨不得缩到江三小姐身后的样子，笃定道：“你打不过我的！”

　　楚晏珩不想深究原主到底留下了怎样的形象，也或许这个未来社会早就演进出了不同的男女观念，但他还是得秉持自己从小接受的礼教，他铺好被褥躺下，“睡吧，你不是要早起么？”

　　“哦。”

　　亦辛躺好，室内一片寂静，楚晏珩阖上眼没多一会儿，听到亦辛说：“对了，我叫亦辛，很高兴认识你。”

　　他睁开眼，借着窗帘缝泄露的‘月光’，看到小姑娘探身向他微笑，嘴角的弧度像是卡着尺度一样标准，他看不真切她的眼神，但莫名觉得那黑漆漆的眼珠里头一定半点笑意也无。她就像是披着一张与人相处的面具，面具底下不知是看尽沧桑的老者，还是世事不知的稚童。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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