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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清
鸿福酒店。
“终于有安歇的时候了。”
易山把包裹往桌上一丢,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是啊,我现在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了。”寻芳擦了擦脸颊的汗水,“赛华佗这个称号,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呢。”
欧阳明日微微嘲讽地扫了他们一眼,“我这个当事人还没说话,你们两个发什么牢骚。”
“我们是心疼你!”
两人异口同声。
“按计划还有三天就到四方城了,现在因为这些杂事又要拖延了。”
“是啊,没想到江湖上名号之事流传得这样快,一路过来眼见着你都名满天下了。”
寻芳给他倒了一杯水,有些无奈地说着,“虽说救死扶伤是美事,但自损真元也着实不妥,难道边疆前辈没有教你别的办法吗?”
“要是有,我还何必如此。”欧阳明日接过茶,轻抿了一口,“那聚元清妙丹也不是好炼的。”
“我只希望接下来少点麻烦,快到四方城安顿下来。”
“嗯,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吃饭吧。”
店小二将菜品一盘盘端了上来。
“明日,你最近比较劳碌,要多吃一点。”
寻芳说着给欧阳明日夹了一筷子排骨。
“谢谢。“
他温和地笑了笑,“你跟着我们一路奔波,也是很辛苦。”
便回报了一块鱼肉给她。
易山看着两人谦让,却觉得那画面很是美好,正呆楞间,忽然听到掌柜抱歉的声音:“姑娘,这家店已经被一位公子全包了。”
他低下头暗自一笑。又是一个遇到包场的尴尬。
接下来却听到一个沉冷的女声:“是吗?许久才找到这么一家清静的,刚还庆幸着,原来如此的不巧了。”
易山瞪大了眼睛。
那声音,虽然没有听过几次,却让人印象极其的深刻。
冷硬,孤清,如同冬日屋檐下的冰凌,不可接近。并非无礼,并未嚣张,可那字句里流淌的分明是桀骜。他曾感叹欧阳明日淡漠冷傲,可是在她面前,只怕温润如玉也嫌形容得不足。
欧阳明日的筷子停在半空未动。那渴盼已久的声音,虽隔阂着似有千丈远,却让他听到一字便乱了心神。
寻芳看着欧阳明日手中的筷子一滞,神色间一片欣然,仿佛山重水复疑无路时遇到了柳暗花明。
“爷,好像是上官姑娘。”
“嗯。”
他勾唇一笑,对着易山吩咐道:“快去请她进来,莫在太阳底下晒着了。”
“是。”
易山抽身离开,欧阳明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位便是古老前辈的高足吧,早就想见一面了。”
寻芳漫不经心地夹起一片芦笋,没有放进嘴里。
“我师父告诉你的还真多。”他笑了笑,“很久未曾谋面了,不想在这里遇见,也算有缘。”
“瞧把你给高兴的。”寻芳慢慢咀嚼着咽下,“恐怕不是一般的关系吧。”
欧阳明日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向门口,“只是许久不见,有些想念了。”
那丽人逆光而来,颀长而婀娜,冰肌玉骨,怎生一个冷艳。玄黑外套,水灰衬里,三尺长剑负于身后,无尽飒爽英姿。
映在两人眼里,是两种不同的风景。
“上官姑娘,久违了,请坐。”
欧阳明日笑着伸手相邀,声音温和得如同三月飘飞的柳絮。
“赛华佗客气了。”
上官燕浅浅行礼,坐在他对面。
听到她已经换了称呼,他眸色一暗。
“如从前那般相称便好。”
“如今你已入江湖,我还是用名号称尊敬些。”
“你我之间不该如此生分了。”
“礼数而已,赛华佗不必过谦。这位是---”
上官燕看向寻芳,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眼前的女子端庄典雅,华韵天成,容姿比起自己毫不逊色,平添一番出尘之致。
“见过上官女侠。在下寻芳,是与欧阳公子认识不久的朋友。”
“幸会,叫我上官燕就好了。”
“旧伤可曾好些?”欧阳明日饮了一口酒,“上次给你的药不知有效否?”
“烦你挂心,早已无碍了。”上官燕淡淡地说,“江湖人剑戟之伤家常便饭而已,日后不愿赛华佗再劳神制药了。”
“你客气做什么,我心甘情愿的。”
欧阳明日习惯了她轻轻一避便撇开自己的热情,虽是无奈但也不知说什么。
寻芳听着这对话,一冷一热,便没了插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坐着。
“近来可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欧阳明日道。
“无非各路武功不济的乌合之众找点麻烦,拿他们练练手而已。”
她难得地轻笑了一下,只是笑意里含着轻蔑。
虽是如此,比起方才冰冷的神色,已然如春梅绽雪般灿烂了。
“那是自然,如今江湖上能让凤血剑出鞘的人,怕是没有几个的。”
“你过奖了,不过前日遇到一个人,还真逼得我拔剑了。”
“哦?是何方高手?”
“一个名号叫做鬼见愁的,拦我去路,点了女神龙的名要决战。”
她剑眉微挑,仿佛回到当时场景。
欧阳明日颇有兴趣地看着她,打趣道:
“此人我略有耳闻,武功不次,不知是何凶煞模样,怎的不懂怜香惜玉?”
上官燕轻哼了一声。
“赛华佗取笑了,他必是与我有什么恩怨,我却不知。”
低头啜了一口酒,缓缓地说:“他模样倒是不差,浓黑卷发,魁伟身板,面目算是我见过的江湖人里俊朗的了。”
说这话时,上官燕不自觉地神色温和了些许。
欧阳明日定定地看着她,“上官姑娘很少评价人的相貌,他能得你这番赞,想必是十分英挺的人物了。”
“我向来不以貌取人,逢你问了才胡说几句。”上官燕正色道:“不过他手中长刀威力无比,我与他交手几十回合,竟不相上下。”
“有此事?那他岂不是个威胁?”
“这倒未必。”上官燕按了按身旁的凤血剑,目光里浮出一层赞赏的神情,“我初见他只觉他无甚本事口气不小,只想赶紧脱身,不料交手之后他的刀法与我的剑法似有相通之处,直打到日落竟难分难舍,当真有趣的紧。”
“是吗?”欧阳明日略带不悦地说:“他要杀你,你不恼恨也就罢了,还对他颇有兴趣。”
“你多虑了,我只是难得遇到一个好对手。”她噙了一口酒缓缓咽下,“他也不似那些恶徒,虽口上说为敌,打斗起来却有惺惺相惜之意,我想他许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吧。”
“有些意思,难得上官姑娘这般为人说话。”欧阳明日轻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可真是他的好福气呀。”
上官燕闻言,脸上掠过一瞬间的不自然,不由自主地低头,酒杯端到唇边,却没有喝。
寻芳静观了许久,早窥出许多端倪。
“欧阳公子言重了。”
寻芳笑着看了一眼欧阳明日,“人生能得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是极大的乐事,上官姑娘纵横江湖几年终于棋逢对手,自然有相惜之意。就算欧阳公子你,不也是渴望有个对手斗斗智的吗?”
上官燕知道欧阳明日有意与自己,故一直对他客气疏离,那日遇到鬼见愁,心中却别有一番感受。
方才猛然被欧阳明日戳中心思,正觉十分尴尬,听了这话,竟是巧妙地替她掩过了心中暗流,顿时又感激又佩服,抬起头来看着寻芳,冷肃的面庞露出一个真诚的浅笑,“寻芳姑娘真是个妙人,方才一直不言语,此刻一开口,说的话叫人舒坦。”
欧阳明日对上官燕素来是志在必得,虽然早就知道刀剑情事,但也未曾真正将司马长风视作对手。刚才一番谈话,上官燕竟对鬼见愁颇有好感,便一时没沉住气,隐晦地说了一句酸溜溜的话,见到她面露难堪,正有些后悔,而寻芳这番说辞,避重就轻,替自己盖过了方才话语中隐藏的意思,不禁暗自赞叹,若说天下有最善解人意,最会说话体贴人的女子,便是寻芳无疑了。
“如此说来,还真是我不能推己及人的错了,我自罚一杯。”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欧阳明日看着差不多了,心中有恋恋不舍之意。
“上官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最近得了消息,我须得去沙漠之甍寻找家母。”
“令堂在那里?那可真是好事,姑娘多年心愿就要实现了。不过事出突然,你要谨防有诈啊。”
“我明白。”
“姑娘准备何时动身?”
“午饭后就走。”
欧阳明日略略吃惊地看着她,“为何如此着急?”
“事迟则易生变数,何况近日神月教追踪玉玺甚紧,我不能在一处停留太久。”
上官燕的神色又恢复了淡漠,语声也不似方才的轻松。
欧阳明日低下头去,心中十分失落。
原想多留她几日,叙叙这数月来的经历,多看看她,安慰安慰她,让她开心一些,暂时抛却沉重的包袱,可是---从来没有机会。
“你总是说走就走,本来相聚已是难得---”
他怅然地说着,垂眸望着杯中酒,纤长的手指缓缓转动着酒樽。
“我也不愿过这样漂泊的日子,可惜这是我的命。”
她忽地叹了一口气,眼神里许多沧桑。
“不知道下次相见,又是何年何月,那时的你我又是怎样的光景---”
欧阳明日想到她终究要知晓一切真相,日后他们的关系无法再如此纯粹,心内十分凄凉。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何必说这些丧气话。”
上官燕不知他心中所忧,见他面有凄恻,只得勉强安慰道。
“是了,相逢难得,更该高兴才是,欧阳公子总是犯这伤春悲秋的毛病。”
寻芳深知他心底的意思,却无法点破,忙给四人分别斟满酒。
“来,祝上官姑娘与母亲团圆,愿我们能早日重逢,再叙别意。”
入夜,客房内。
“你好像不开心。”
“没有啊。”
欧阳明日转了转手中的箫,有些不自然地掩饰道。
“上官姑娘走了,你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不承认。”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了。”欧阳明日笑着迎上寻芳质疑的眼神,“不过是有点不舍,毕竟是朋友,聚少离多,江湖又凶险,难免担心难过一些。”
寻芳玩味地看着他,这个人是要装到什么时候,被自己知道又何妨呢。
“刚才的箫音和上次不同,又是什么新曲子呀?”
她突然转移话题。
“一时兴起,胡乱吹的。”他慌忙掩饰道。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他一点都没有大方承认自己心思的气魄。
“胡乱吹的?”她夺过他手里的箫,有些嘲讽地说:“我怎么听着是极其用心谱的曲子,里面尽是些缠绵悱恻呢。”
欧阳明日见她神情了然,知是再也瞒不过了,便老老实实地说:“是我的拙作。”
“叫什么名字?”
“呃---”
他忸怩了半晌,低声道:“燕归处。”
寻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维持很好的风度,或许撑了半天已经习惯了。
“你干嘛不好意思,喜欢人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
他从她的表情里望不出丝毫的喜乐,“对不起,我没有早告诉你。”
她故作诧异地看着他,“道什么歉呀,我只是你的普通朋友,你没有义务告诉我啊。”
“哦,也对。”
他垂下头,下意识地有些奇怪的感受。刚才,他以为她会不高兴,可是她没有。她也只是把他当朋友而已,他自己在乱想什么呢。
寻芳持着长箫敲了敲膝盖,“上官姑娘是女中豪杰,容姿艳绝,武功盖世,你爱慕她也是正常,不过---”
“不过什么?”
他紧张地问。
她好笑地看着他,“你知道她喜欢你吗?你有几成把握可以得到她?”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似乎被刺激了,“没有人比我更配得上她,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她有些挑衅地道,“我看她对你只是朋友之情,对那一位倒是挺有感觉。”
“你是说鬼见愁?”
他略带不屑地说:“他不会是我的对手。”
“我看未必,人家可是刀剑有情呢。”
寻芳闲闲地说了一句,欧阳明日却瞪大了眼睛,“你都知道?”
“你师父告诉我的。我无意提起上官姑娘,他跟我带到了几句而已。”
他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个刺探消息的?我可没那闲心管江湖之事,待找到了我夫君,我自然就与他一起隐居山林了。”
寻芳冷冷地说着,不知是不是在赌气,持箫的手敲得重了些,不禁“唉哟”一声,眉心一蹙。
“怎么了?”他急忙凑上来,右手不由自主地拢上她的左膝,关切地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疼吗?”
寻芳正恼着他,想把他的手甩开,可是那手覆在膝上,柔软而温暖,连疼痛都减轻了许多。
僵直了身子转过脸去,嘀咕了一句,“自然是疼的,你这什么箫啊,怎么这样沉。”
他轻轻从她手里取走了箫,嗔怪道:“知道沉你还敲,这是玉做的,虽然管壁极薄,但总比竹制的重许多。刚才我看你敲它,便担心你会伤到自己。”
她听这话体贴亲昵,不由慢慢转过脸来看着他,心想我敲它还不是因为气的。
“是我不好,我不该乱猜疑说错话了,不过你也不用如此动气啊。”
他见她秀眉微蹙,只道是疼得狠了,不由又愧疚又心疼。
“我气的不是这个。”
她恼着他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脱口而出。
“啊?那是为何?”
“我---”
她又恨他不知自己心意,却又怕他明白之后无法与自己如此相处,一时间百味杂陈。
“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你觉得你能胜过刀剑之情?”
沉默了一会儿,她认真地问他。
“哼,我才不信我的真心抵不过一对冷冰冰的武器。这只不过是古师伯的一厢情愿,那刀剑里铸着的是他和他年轻时的爱人之间的情意,凭什么拿来影响后辈,又凭什么能够影响得了?!”
欧阳明日说着情绪激动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所以你是不服气了?”
“我当然不服,刀剑有情,人绝对无情!”
“是吗?那你今天中午吃什么醋啊?”
寻芳看着他自欺欺人的样子一阵好笑,“若不是我帮你圆过去,你说你多尴尬呢。”
“我---”
欧阳明日一下子气短,他确实,确实有些心虚。
“所以你还是忌惮的,毕竟他们尚在敌对状态时还能惺惺相惜,难道不是因为刀剑之情?”
“这---”
欧阳明日的思维被寻芳牵着走,他隐隐有种被耍弄的感觉却无法反驳。
“如果真是那样,反而简单了,盗走他的龙魂刀,你就可以得到女神龙。”
“......”
他望着她杏眸中几重波澜,猜不透意思,“此非君子所为,何况这也太荒唐了。”
“荒唐?你也觉得荒唐?”
她笑着看他,心想这个人终于开窍了,“也就是说,你也知道人的感情不是器物所决定的?”
“......”
欧阳明日的逻辑陷入了混乱,一贯思路清晰条理分明的他败在了这个局里,“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其实我对刀剑情事也是闻所未闻,我也很想看看这桩君子之争会如何收场。”
她缓缓地站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肩,“当然作为朋友,我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过作为过来人我还是要提醒你,要是撞了南墙,你可得知道回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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