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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
自从我得到“魅影”这个名字后,身价涨了数百倍,不用再接小案子了。
那年冬天来到的时候,宋思文给了我一个任务,刺杀即将上任的总统。叶小舟和我研究过资料后,猜想委托人应该是下任总统同党派的某些人。总统有些难搞,上台后定会动一些人的蛋糕。总统去世后,副总统将接任。这样,还是该党获得选举胜利,但是总统换人了。
我把时间定在圣诞夜。新总统一月就要上任,这段时间一定忙得人仰马翻。再加上是节日,节日里大家心情好事情多,心情一好免不了神经放松,事情一多免不了出乱子。
新总统还没搬去特区,留在他老家过圣诞。他的府邸戒备森严,房子周围守得像堡垒一样,要想不引人注目地潜入并非易事。不过,再严密的守卫都会有漏洞,这栋房子的漏洞就是烟囱。北部天气冷,冬天家里习惯烧壁炉,因此烟囱口并未安装保全系统。
我爬上围墙外的电线杆,将一根带着钢索的铁爪甩到烟囱口,另一端固定在电线杆上拉紧。我攀在钢索上爬到烟囱口,垂下另一根钢索。已是凌晨,壁炉中的火烧得不旺,我戴上隔热手套慢慢滑下去,先探了个头才出去。叶小舟已经接管了所有的监视器,我不用担心机器,只需担心人。
刚走出壁炉我便呆立在那儿,竟然犯了如此大的疏忽。一个在圣诞树下翻礼物的小女孩正睁大眼睛看着我,蓝色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带着奶腔牙牙道:“圣诞老人......”我知道她,新总统的小女儿,今年才两岁多。她个子太小,躲在圣诞树下我根本没看见。
我竖了根食指示意她别说话,把她拉到沙发后小声道:“我是圣诞老人的助手,圣诞老人马上就来了,看见你没睡觉可不好......来,现在睡觉,不乖的话明天拿不到圣诞礼物。”我轻轻在她脑后一斩,将她藏在沙发后。
新总统卧室的位置我早已摸清。我把走廊上和门外的保镖打晕藏好,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先将他妻子弄晕。新总统忽然从梦中惊醒,刚要呼叫,被我捂住嘴,冰冷的刀锋贴在他咽喉处。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我看见他眼中满是惊恐,接着便是哀求。我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并不是在哀求他的生命。我顿了顿,破天荒地在任务中开口,低声道:“你放心,我的目标是你,其他人没事,不过你若是惊动了他们就难说了。”
他松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眼角滑下两颗泪珠。
我扭住他的脑袋,轻轻一拧,瞬间毙命。
我顺着原路返回,没有惊动任何人。爬在钢索上时,我忽然想,不知那小女孩明天早上得知她的圣诞礼物是爸爸的去世时会怎么想,她会不会后悔今晚不乖,偷偷地跑出来看圣诞礼物。
想到这里,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远久的记忆碎片,似乎我也曾这么后悔过不乖,以至于再也见不到爸爸。这块碎片很快飘散,我再也抓不住。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小女孩的声音,还是用中文呼唤着“爸爸”。
房子和庭院里有了动静,我知道他们终于发现了。或许是我的这下走神,我没有最快地做出回应,警卫发现了我。时间紧迫,我毫不犹豫地绞断钢索。钢索荡下来,将我撞在围墙上。我抓住钢索往上爬,爬到电线杆上时警卫已赶到,一时之间子弹横飞,而我就是那个活动靶子。此时已来不及往下滑,我松开手,一个倒栽葱让自己向下坠,即将到地的时候抓住垂在一旁的钢索减速,小腿上却中了一弹。
围墙很高,他们不可能跃出来,从门口赶过来还需要点时间。我深吸一口气,撕了一条布扎住小腿,迅速跑到车上。还好血没有滴下来,子弹也没有穿过小腿,我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叶小舟将车开回旅馆的路上,我已经在车里换好了衣服,小腿紧紧扎住以防止血渗出。叶小舟半扶半抱着我回到房间,将我放在浴缸里。他看见我腿上的枪伤,顿时脸色白得像纸,眼睛立刻湿了:“怎么办?怎么办?......我,我们去找个医生。”
我喝道:“说什么胡话呢!......把带着的药箱拿来。”我取了一把贴身的小刀,刀身像纸一样薄。我用酒精将刀和伤口消毒,见叶小舟脸色惨白地看着我,喝道:“你别看!”
“没......没事......我......我守着你。”
我不屑地冷哼一声:“把手消毒了,准备好缝合线。”
我咬住一块毛巾,用小刀和镊子将子弹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扔在马桶里冲走。挖子弹不难,只是这个位置不大好,在筋脉旁边,一不小心,日后的功夫就要大打折扣。等我将伤口敷上药缝好,已是满身大汗。我长舒一口气,叮嘱叶小舟:“你去检查一下车里有没有血迹,外面的车牌拿下来,小心点,别被人看见。还有......把沾了血的衣服洒上酒精在浴缸里烧了,每次烧一点,别弄得太多烟......”
叶小舟忙低声道:“我都知道,你别操心。”他把我抱到床上,替我拉上被子。
我很累,不光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有费尽心神试图抓住记忆碎片的力竭感。是我做错了事,所以爸爸不要我了。是因为我做错了事宋思文才那样惩罚我吗?
睡得昏昏沉沉时,一双手温柔地替我将身上的衣服脱掉,用热毛巾擦拭着我的身体。我身上顿时一阵清爽,满意地叹息一声翻了个身。一双手臂将我揽在怀中,我摸了摸,是叶小舟,放心地睡了。两片柔软温暖的东西落在我脸上,像羽毛,从我的额头轻轻扫到眼睛,再到鼻尖,最后落在嘴上,在我的唇上轻轻扫动。他的呼吸有点沉,落在我脸上,很暖,痒痒的。
我摸上他的脸。他这个人像玉一样,冬天温润夏天清凉。他的睫毛湿湿的,在我的掌心扇动。我冷哼一声:“你放心,我死不了,就算要死了,也先把你杀了。”
“好......”他软软的唇吻了吻我手心:“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死了我也陪着。”
报考大学时,我报了几个学校,都是些文学系、哲学系、社会学系这样无关紧要的专业。我的主选是B城的H大中文系,走得远远的,离北城越远越好。杰森很是惋惜:“你的化学那么好,真是特别有天份,关键是那么有热情。”刚进高中,杰森就想好了要读CalT的数学系。他的一切都可以摊在阳光下说,对他来说,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才是最重要的。我笑,他怎么会懂。我能摊开来说的全是假象,都是面具。我可不会那么傻,学一个走出去别人都知道我会配毒.~.药的专业。喜欢的学科可以去旁听,文凭不过是个幌子。
因为任务,我错过了毕业典礼。杰森替我拿了毕业证书和年级簿,又拿出自己的年级簿给我写。他的年级簿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留言。我拿出笔,却不知道写什么,最后只好写了一个俗之又俗的“好运”。分别前,杰森犹豫着问我:“叶儿,我们是朋友吗?”
朋友?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他是二十七。他一直对我很友好,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偷偷照顾我。回来的两个月前我们出去做任务,飞机坠毁在沙漠里。我们俩互相扶持着走了两天,沙漠中的灼热蒸干了我们身体里的水分。晚上,我们面对面互相依偎着取暖,口鼻相贴,以减少水分的流失。他说我们一定能活着走出去,两个人。
我们走了四天,仍然看不到一丝沙漠的边缘。我们开始产生幻觉,他鼓励我坚持下去。第五天晚上,身边的凉意让我从昏睡中警醒。我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往旁边滚去躲避朝脖颈划下的薄刀。他站在我面前,手中拿着我心爱的小刀。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的眼神。他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他卸掉了我所有的武器,可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最后一把刀藏在什么地方,那是我保命的刀。
我划开了他的脖颈,他压住自己的动脉,眼中满是惊恐。我只问了他一句话:“我枕头下的面包是不是你放的?”他挤出一句“不是”就死了。他的眼睛仍然睁着,里面不再是惊恐,而是解脱。
我不是没有动过杀机,可是这个念头很快被我压了下去。野兽也有温情的一面,在内心深处,我知道自己还极力保留着一丝什么,那是我不断告诉自己我与他们不一样的动力。我吸干了他的血,继续前进。两天后,我走出了沙漠,在最后时限赶到了接应处。他是我回来前杀的最后一个人。
我看着杰森的眼睛,那里面有一丝紧张和一丝期盼。他一向是个冷漠的孩子,没想到也有自己的期望。高三这年他长高了许多,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我得仰起头看他了。“不,我们不是朋友。杰森,相信我,你不会想做我的朋友。”也许是我眼中的悲哀,杰森的目光黯淡而悲伤。他垂下眼,默默地离去。
以我的水平,离H大的录取标准还差了些。宋家齐说服宋思文给H大捐了一笔钱,于是我进去了。那是我的期望,未必会是宋思文乐见的。可是有宋家齐替我说项,或许他会被迫答应什么条件,我不关心。自从我讲述那个故事之后,宋家齐便对宋思文添了冷淡,对宋老太太更加尊敬,疏远而淡漠的尊敬。宋思文不明就里,自然而然地将这个罪名加到我头上,巴不得我离宋家齐远远的,需要我时不过一个电话便能布置任务。
叶小舟被M院的计算机系录取了,他是个天才,没有学校舍得不要他。我和叶小舟都有种心照不宣的兴奋。远在东北部的那个城市没有这么多双眼睛,空气没有这么干燥压抑,没有雨季没有旱季,四季分明,不像这里一年只有一个季节。那里的冬天会下很大的雪,厚厚的白雪足以覆盖住世上一切的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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