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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
当顾明悦回到房间，洗完澡躺在床上时，她终于感到了一丝疲惫。
她不找事，事也会找上门啊。
仰面倒在床上，打开手机，点开了微博，搜索“顾明悦”三个字，出来的第一条就是两个小时内转发超过五千的微博文章，详解贺武某女队员如何没皮没脸地纠缠枪王大大最后以死相逼的故事……
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时候，就什么都别说，站在原地羞涩地微笑。
这是过去她从队长那里学来的经验。
然而现在并没有人看她笑，网络上一堆起哄的大概是想看她哭。
关于自杀这件事，明明已经压下去了，几乎只在职业圈内部有一些口传，顾明悦当时住的医院也是个小地方，事后俱乐部还去打点了，颇有些小题大做的意思。
虽然充分有流传出去的可能，但总归还是有些不可思议。谁会跟她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过不去呢？
那篇文章看似是以一个周泽楷粉的医院护士的口吻讲述的，但里面的恶意也太大了，几乎是煽风点火地在指责顾明悦第一鲜廉寡耻，活灵活现地描述了她是怎么纠缠周泽楷的……第二骄横任性，说她不自珍自爱，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还好意思以此为威胁。
虽然顾明悦是有错的，但这种指责倾向性太明显了，意不在批评，而只是煽动群众情绪而已。
她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平静呼吸，慢慢回想着原本那个小姑娘的一生。
家庭环境造成的，当然了，父母不在身边，在不同的保姆的照顾下长大，却是富贵人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公主。从小到大看来还真是劣迹斑斑，公主病挺严重的，进入职业圈以后也丝毫没有收敛，刚出道不久就在发布会上当面让一个老记者下不来台，平时对队友也是颐指气使。
但她做错过很严重的事吗？
最严重的，就是轻易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吧。
至于纠缠周泽楷……明明是自负又害羞的小姑娘，大起胆子去表了白，涨红着脸看着对方也慢慢红了脸，最后吐出的却是斩钉截铁毫不留情的拒绝。
现在顾明悦躺在床上，脑子里是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她无力地叹息了一声，心说纠缠个头啊，世界上到底有谁能纠缠队长啊？队长看着不声不响总是很害羞，软软糯糯的样子，其实可冷酷残忍了。
“不好。” “错了。”“重来。”“不。”“错。”“错。”“错。”……“你完了。”
简直到现在还是让人心里苦的噩梦。
只不过后来，她再也没有机会听队长这么说了。
顾明悦垂下眼帘，房间柔和的灯光打在薄薄的眼皮上，造成了某种错觉般的灼伤。
她有工夫在这里伤怀，基本上是因为没把这玩意儿当回事，舆论而已，随时能翻转过来，只要在那之前她自己承受得住压力，干好该干的事。就算翻不过来，留下污点又怎么样，多大问题，她还能改邪归正成就一段无知少女成长史的佳话……
上辈子第十赛季的时候，兴欣的唐柔前辈因为一挑三事件很长时间面对舆论风向的不利，但有什么影响吗？她仍然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选手，最后足以留名联盟青史。
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不住的。唯一可能造成破坏的是俱乐部会放弃她，直接解约，但现在看来显然没有这个风险。
另外一个有些令人尴尬的，就是她不知道下一次见到队长的时候，该怎么应对了吧。本来再见面却无法相认，未竟的梦想在她拥有足够能力的现在也无法达成，心情已经够复杂了，还有一个附加的破背景……
天呐。
顾明悦举起双手，捂住了脸。
她冷静理智，被人夸大方得体，那也是进入轮回青训营了被逼迫出来的，尤其是得到战队青眼之后，被前辈们排着队教做人，队长又永远都在“你完了”。在生命的最后半年，她成熟得突飞猛进，连爸妈都心疼。
原本的杨旭可是小太阳啊，也是家里千宠万宠的，飞扬活泼的女孩子。
算了，再想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是顾明悦了。
顾明悦有些难过，放下双手，怔怔地盯着头顶的灯泡。
经理火急火燎地在门口就要说的就是这事儿，但他并没有满怀愤怒，只是为了第一时间见到顾明悦，怕她看到微博又想不开。在发现她很淡定，只是有点惊讶的时候，经理放心了，十分胸有成竹地告诉她：“不要着急，俱乐部已经有所安排了，有人不让我们低调，那咱们就不低调了，你再等一周。”
她有些好奇，俱乐部到底会怎么处理。
前生虽然学着要做个玲珑的人，但公关方面还是接触得少，轮回自然有成熟的公关部门，要选手操心这些做什么。前辈里看起来最熟悉这一途的是副队长，偏偏她没有跟副队好好学习过，因为副队是个好人，总是不忍心欺负她，不管在荣耀上还是生活上都给她很多安慰和关照。
稍微猜测一下的话，再等一周，能有什么把她推出去的机会呢……全明星周末，新秀挑战赛。
今年的全明星主场在S市，承办方正是轮回。
这个时期的故事她真的了解得少，但八赛季全明星她还是后来听闻过的，毕竟是轮回主办的第一场全明星，可谓精彩纷呈……别的先不说，新秀挑战赛上，好像是前面发生的挑战都太刺激了，俱乐部精心策划的让队长压轴的表演反而没激起大家什么兴趣。
如果今生因为她……出了变数的话，她该怎么办？
顾明悦忽然紧张起来，突然之间生出了现在就要一张账号卡，登录荣耀找找手感的冲动，这种毛毛躁躁的情绪已经很久没在自己身上出现过了。
她有理由紧张，很多理由。
但也不一定，手笔大了一点，想要扭转对她不利的舆论，起码还得周泽楷配合，最后拍拍头鼓励一下之类的，说明根本没有那些危言耸听的事，明明是和蔼的前辈和乖巧的后辈。贺武能让轮回卖个面子把她塞到新秀挑战赛里，还浪费周泽楷的压轴来配合么？
两队老板是有些交情，行不行都有可能。而且顾明悦的这个负.面新闻传大了，对周泽楷也不是个好事，轮回队长虽然帅得能进演艺圈，但一直还是个清清白白的电竞选手而已，不闹花边新闻。
如果确实是安排她去挑战周泽楷……
冷静一下顾明悦。她默念着，扭身侧躺，抓回手机解锁，在看到锁屏时心情终于彻底凉下来，没什么激动的了。
一枪穿云，她接不了手了，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十五岁那年，二十四职业她都玩过，最后爱上了神枪手，也很崇拜联盟枪王周泽楷，于是收拾包袱不声不响地就溜去了S市，报名了轮回青训营的夏训班。
那种非常规的训练班就像是夏令营一样，一群对电竞有兴趣的小孩子聚到一起打游戏，可能会碰到崇拜的职业选手，所以吸引力还是非常大的。那一年还有国家英雄们出征苏黎世，大家大半夜地聚在一起看直播，呵欠连天的孩子们一看到开战了，全都清醒起来，等拿下一场，欢呼能把房子掀翻。
杨旭在那个夏训班里本来不声不响，虽然是唯一的女孩子，不过模样普通，戴着副大框架眼镜，扎高高的马尾巴，表情骄矜吧又确实不漂亮。直到教练说大家可以找对手互相切磋一下了，半大孩子们才发现这个女孩子的凶残之处。
整个夏训班没有一个人赢过她。
现在想来还是很自豪的时光，一群同龄男生，甚至比她大那么两三岁的人，吹嘘起来谁都不把一个女孩子放在眼里，但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她。
后来训练营常规班的，也就是很可能日后出道的学员也来挑战她，那就有胜负了，但她还是很厉害，把一个已经预定下赛季出道的男孩子打得连说不可能。
蝉鸣嘈杂的夏日，一群群的人围着她和她对面流水的对手，窃窃议论着。最后她终于推了键盘，摘下耳机，揉着手指说累了，然后发现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他们自动闪开一条路，用敬畏的目光看着走过来的男人，大气都不敢喘。
周泽楷穿过青训营的孩子们，向她走过来，抬手，指间夹着一张账号卡，冲她歪歪脑袋，嘴角微微扬起，说：“试试？”
那真是一个做梦般的下午。
她骄傲矜持，却从不自大狂妄，是觉得自己水平不错的，也没有指望过会直接惊动轮回的队长，明明还是夏休期啊，他们刚从苏黎世回来啊。
但周泽楷确实坐到了她的对面，邀请她打了一盘。
虽然输了，输得很惨，日后无数次回忆都觉得那段记忆影影绰绰的，好像是夏天的阳光太灿烈了，晃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在打。
“好。”周泽楷说。
人群面面相觑，没人知道周泽楷在说什么，但那无疑是一句肯定，说不定扩展开来是一句很高的赞誉。她自己也懵了，坐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就好了。周围人开始骚动起来，有大胆的男生直接问周泽楷：“周队周队，你是说杨旭技术很好吗？她能当职业选手吗？”
“呃……”周泽楷为难了一下，仔细地思考着，然后抬头望向她，“想吗？”
想。
“再来。”周泽楷说。
她十五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像那个时刻那样，感觉心脏被一种气体充盈了，轻飘飘地快要飞起来，又很满足，很开心。
打了总共五盘，她真的手指要抽筋了，但自认为其中有两局发挥得很好的，虽然没有打败周泽楷的可能，不过谁会指望一个刚接触荣耀不到一年的小姑娘击败枪王呢，哪怕他用的不是一枪穿云。
但她看到的却是周泽楷微微皱起了眉。
皱得很好看啦当然，但落在她眼里，却触目惊心。
“唔……慢了，”周泽楷缓缓地说，“为什么？”
“我没有——”十五岁的她亦是第一次在人前无言可对，脸色慢慢苍白下去。
她慢了吗？她已经用尽全力了，为了打得更好，为了可能成为职业选手的未来，她手指发烫骨骼和肌肉都在抗议，已经拼力做到最快。不快就不足以抵挡周泽楷的攻势，莫提抓住机会反击。
但轮回的队长，时任荣耀第一人说她慢了，问她为什么。
怎么回答？有什么为什么啊！
周泽楷像是突然明白了过来，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她的手，然后冲她笑了笑，张开十指，向她示范怎样有效地放松手掌和指头。
所有人都堆在她身边，虽然是如饥似渴地盯着周泽楷看，却也像是众星拱月，把女孩儿托在中央，最高的年轻男人站在那里认真地做着手操，她坐在椅子上，觉得与他之间隔着的仍然是天堑。半个小时前涌动的希望，轻盈的心灵，全都沉沉地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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