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

　　我看着他的时候，真的很想回到过去，变成坐在课堂上安安静静地听他讲课的女学生，看看他潇洒的风采；再不济，那就回到看到那篇《阳春三月》之前，我还没有发现他的不同，还只是以一个乖学生的姿态对待他；要不然，那就回到跟华咏言在一起的时候，那也是非常快乐的时光；再或者，让我回到在美国念书的时光，放了濮晛一个大鸽子，虽然苦，虽然挣扎，但是我不用面对他，不用面对那个空空荡荡的家。

　　你知道我在经常怎么想吗？我在想，假如真的能回到过去就好了，并且是以知道未来的身份回到过去的。我知道濮晛有个恋人，我也知道他喜欢男人。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一定忍不住，我一定忍不住要去拥抱他，拥抱这个已经故去的人，但是我一定会忍。但我一定会去试探他，看看他的反应。你也知道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才华，我也不会再去打扰他了，哪怕我想拥抱他，我也一定会克制住自己。他会不会觉得我似曾相识，会不会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我是个祸害，会不会第一眼就觉得我是会哄他喝下那一杯百草枯的人。我不会再想去做他的情人，我想要成为他的红颜知己。

　　我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跟我说话时候的样子。他对我微笑，说，这位同学，能帮我捡一下我的红笔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件太小太小的事情自己都记得这么清晰。我真的不能明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我还要怀念他。我发现只有开始我还是个少女时，我对他，是一种迷恋的状态。之后，我都处于在怀念他的状态之中。哪怕我跟他在一起之后，我看着他，我都特别特别怀念他。因为我觉得不论什么时候，他都离我特别遥远，那个时候，我就会感觉到特别孤独——那种什么都抓不住的孤独，那种能在半夜把我惊醒的孤独。

　　你会不会突然就时不时地，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你呢。

　　好了，我再也不会跟你讲我想念他了。

　　你知道吗？有的时候，当你爱过一个永远都不会爱你的人时候，你会发现很难再爱上一个普通人。我并不是想说我非得爱他不可，但是你会发现，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站在你面前，你会觉得他幼稚，你会觉得他不够格。你不要说华咏言，华咏言不一样。你知道的，我跟华咏言在一起的原因是不一样的。他太像濮睍了。

　　所以我又爱上了一个人。我不知道我是哪个时刻被这个人打动了，是他笑起来时候的样子？是他热起来微微拉开衬衣的小动作？是他弯下腰来认真听身边的女生说话的样子？当我看见他的眉眼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哪怕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了，你也要走过去跟他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字。我走过去，他先看到了我，然后伸出手，主动地向我问好。我突然想起来，当我看见华咏言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是觉得如果我不能跟他说一句话，如果我不能认识他，我一定会死掉的。

　　我就把手也伸过去，他握了握我的手。他的手掌很宽厚，干燥，然后就这样看到了他无名指的戒指。但是我不介意。他告诉我他是俄罗斯人。听到他口音的瞬间，我就觉得他是前苏联的。我瞬间觉得我这辈子可能都不可能走出濮晛这个人的阴影了。因为濮晛本人就是中俄混血，也许他们总会有一点点相像吧。

　　他是个很好的人。也是学生，不过他是研究生，而我是博士生。我没有听明白他是学什么专业的，不过听他的表达，一定不是文学院的。我看着他，问，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他微笑着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不要跟我讲道德不道德。什么叫道德？道德是约定俗成的社会标准吧，而这个约定俗成又是怎么来的呢？就拿婚外恋说吧，为什么婚外情一定是不道德的呢？在很久很久之前，是女性掌握□□权的，因为女性可以生孩子，那个时候可以随便□□，母亲通常不知道自己孩子的父亲是谁。后来，私有的概念出现之后，男人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就想垄断女性的□□权，作为对等条件，女性要求男性给自己食物和住所，并且只提供给自己一个。所以，你看。我们要求自己的伴侣忠诚于自己其实是一种自私的表现。为什么一定要忠诚呢？再者，为什么与已婚人士产生爱情就一定是罪恶的呢？如果简单地将道德称作是正确的，不道德是错误的，那么我觉得如果你爱他，但是不告诉他，这才是错误的，这才是不道德的。并且，为什么大多数人都认同的事情为什么就一定是对的呢？

　　他踢球。我就跟着他，去看他踢球。他去吃饭，我就去偶遇他。我们一起去坐那种古老的电梯，到最高层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黑黑的。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是我们都感到了一股压力，就是一男一女突然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的时候会感到的压力。有一个词，叫做孤男寡女，你知道孤男寡女在一个密闭的黑黑的空间里的时候，总会觉得要做点什么才好，但是我们都没有说，因为一种压力，我们通常把这种压力叫做性压力。

　　直到有一天，他有意无意地提到他已经结婚了，然后我看着他说，是你说我们可以再见面的。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伸手摸摸他的下巴，说，你要刮胡子了。他的胡子很硬，像小刷子，但是摸起来很舒服。我慢慢地缩回手，他一把抓住。

　　对，是在光线不充足的酒吧。一切见不得光的勾当都在这种晦暗、暧昧的地方进行。他吻了我。这是一个深情、绵长的吻。好吧，我爱上了面前这个俄罗斯人，或者说，我爱上了这个男人给予我的深情。

　　我以为，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牺牲，让他知道我的亏欠。就好比：你结婚了，可是我爱你，但是社会上最以小三为不齿，那么我还是爱你，这就是我的牺牲；就好像我知道我知道你只喜欢男人，你不会爱我，但是我还是爱你，让你看我傻傻地付出，反正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因为我所拥有的，只有我自己而已。曾经有个人对我说，她觉得小三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自信的人，因为她们没有自信能找到好男人，只好去看别人的男人。

　　可是我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不要这样看着我。真的，不要。我知道这个社会上的人把这个叫做什么。他们把这个行为叫做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不要以为我真的是那种道貌岸然的小三，我也是懂得廉耻的人。第三者是最近才出现的新词吧，说不定还有第四者，第五者呢，我觉得这个词不准确。

　　上小学的时候，经常坐在那种卖馄炖的饺面店里面吃东西，特别喜欢吃那种茶叶蛋，特别香。有的时候听见那些人谈论起这个小城市里的事情：哪家的媳妇儿勾搭上了哪家的汉子。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两个女人抓住头发打架，旁边围观了很多人，没有人把她们俩拉开，只是在旁边饶有兴致地观看。我无法说出谁在这场斗争中谁会获胜，因为她们势均力敌。最后，那个力气大一点的女人撕破了另一个的衣服，这场争斗才结束。在散去的人群中，我知道了那个灰溜溜地跑去买衣服的女人抢了别人家的男人。

　　当时我就表示不解。如果这场博弈中，那个女生输了的话，可是她还是抢到了男人啊，无论再怎么为人所不齿，她都得到了她想要的啊。可是那个赢了的女人，她除了让所有人知道她丢掉了男人，她力气大，其他什么都没有赢得啊。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对那些第三者有了同情心。也有可能我小时候看多了琼瑶的言情小说，导致了我的认知偏差。

　　我们每周末都约一次会，有的时候去他的房子里，有的时候他到我这里。每次见到我，他都显得特别迫切，他都显得特别地想我。他要把我抱起来，或者用力地抱着，那种深入骨髓的用力，然后吻我，再把我扔在某个柔软的地方。我感到我是被需要的。他很喜欢吻我，最喜欢把我吻到喘不过气来，有的男人是口腔动物，有的男人是下半身动物，我觉得他属于口腔动物，华咏言就属于下半身的。他也会到学校的图书馆来找我，陪我在图书馆找书，有的时候，我很诧异他胡子的生长速度，早上醒来就能看见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我总是喜欢摸他的下巴，胡茬硬硬的，像一把小刷子。有的时候我不小心把他弄醒了，他发觉我又在摸他的胡子，就开始闹我，说要用胡子帮我在全身上下抓痒。当我们闹够了，闹累了，又躺在床上抽烟。我有的时候用中文背古诗给他听，他从来都不反感，然后我又把古诗用英文解释给他听。我给他讲我童年的生活：春天的时候，用手去摸路边的野花，结果自己的双手过敏起来；夏天的时候，偷偷地钻到井里乘凉；秋天扯下花瓣，吸吮花蜜，冬天总是冷得要命。我给他讲我那些从书中剽窃的青春。他告诉我在俄罗斯的天空中，成百上千的星星，每次看都会感到一阵眩晕。我就把“疑是银河落九天”解释给他听。他很耐心，永远都会听我把话说完。

　　我是真的爱过他的。他比我年长几岁，有时候我觉得他把我当孩子一样疼，舍不得我做任何事情，舍不得说一句重话，舍不得我拿任何重的东西，我有的时候做了什么错事，像打碎了碗这种小事，他就会抱抱我，安慰我，说没有关系，不要害怕。所以我感觉到我是被爱着的，不是那种：因为我爱你，我愿意掏心窝子，愿意把我的心头血化作一盏红莲放到菩萨前保佑你，而你后知后觉察觉到我对你的好，然后才对我好，而且还好得那么敷衍；而是，你感受到了我是爱你的，所以你不愿亏待我，不愿意欠我这份情，所以比我爱你还要爱我，而且爱得非常认真。

　　可是他有妻子啊。那个俄罗斯人有一次问起我的父母，我说我跟我的父母不来往了。他大为吃惊，然后给我讲了很多大道理，说世界上没有人会像父母一样关心我爱护我了。他还告诉我，他的父亲在几年前去世了，现在他就觉得以前的自己特别的坏。他还让我给我的父母亲打电话。

　　可能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对这个人失望的吧。那种失望，不是因为他不够爱我，不是因为他不够关心我，而是因为他不够了解我。他不懂在这个世界上每个家庭都是不同的。但我已经无心去跟他解释我的复杂的家庭结构了。我就对他笑了一下。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不太跟父亲亲近，我也不会爱跟年纪比我大的人交往，那我也就不会爱上你。这你都看不懂。

　　后来我跟那个俄罗斯人分手了。不，没有吵架，只是因为他的妻子要过来了。当他告诉我这个事情的时候，我正在忙于看资料，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看见他了。他来我的房子里来找我，我们面对面地坐在餐桌旁，桌子上是一大堆书，我正往书上贴便签。他突然对我说，我妻子下个月就过来了。

　　我心里顿时空落落的，有某个瞬间是不知所措的。不知所措的表现形式有很多，比如说有的人不知苏厝的时候会哭，有的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会大笑，在这个瞬间，我的不知所措是饥饿。我有很久没有吃饭了，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饥饿，但在那个瞬间，我猝不及防地饿了，我迅速地抬头看看他，冲他一笑，说，恭喜你，这样你们就可以夫妻团聚了。他走过来，抱了抱我，说，你不要这样笑，你知道我不想放弃你。我转过头来看着他说，没关系，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愉快，祝你和你的妻子幸福。他走了以后，我翻了翻冰箱，把那些过期了的面包都拿出来吃了，然后又喝了很多很多的水，我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地撑。后来的几天，我搬去了图书馆，每天只小小的睡一两个小时，然后就全力地阅读文献，查资料，写论文。分手这件事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了。等我学期结束的时候，想起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但是有一天，我去超市买一些食物，抱着一纸袋土豆和便宜的鸡蛋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了他和他的妻子正说说笑笑地向我走来。我放慢脚步，想好好看看他的妻子。长相老成，我估计她比他年长几岁。也许是我的目光吸引了他的妻子，她也朝我看了几眼，然后就擦肩而过了。我花了一些时间来想通这件事情，也许我这个“小三”的存在，使他们的爱情更加稳固了，我是他们爱情长征路上小小的插曲呢。所以啊。

　　没什么好后悔的，没什么好生气的，没什么好遗憾的。我是他们爱情路上的小插曲也好，我的确给他们带来了波折也罢。他的确是我爱过的人，他对我好，最起码，对我好过。

　　好了，我决定对自己道德底线的缅怀。

　　你有孩子吗？你这么年轻，一定还没有孩子呢。不知道我的孩子长大之后，会不会去看我写过的文章，我写过的书。他看我写的书的时候，能不能体会到我的心情。我不认为我是个多么有才华的作家，我所有的作品都来自于我脆弱敏感而又歇斯底里的性格。我能感知到人内心深处的恶，感受到了，我就把它写了出来。其实，邪恶的东西永远比正直的东西更容易引起共鸣。

　　现在我每天在监狱里面学习的时候，会想再写一部作品，或者这部作品是留给我的孩子看的。我已经来不及教会我的孩子什么了，我再过几个月就要行刑了。我就在想，假如我要写一本十万字的小说来告诉他一些人生的经验和感悟，我该写什么好呢？我抓耳挠腮，无从下笔。所以，我又问自己，假如现在你可以写一篇文章留给自己的孩子，你要写什么好呢？我还是不知道。我只好对自己说，那好吧，现在只有一句话的机会，你想告诉你的孩子什么呢。

　　我想了很久。我想了很多古诗，我想用古诗这种凝练优美的表达方式来告诉他，让他学会自己去揣摩，让他自己去参透，可是怎么也挑不出最好的那一句。我想对他说罗曼罗兰的那一话：看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我也想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还想说《乱世佳人》的那一句话：Tommrrow is another day. 我无法取舍。我又想了很久，最终决定是这样的一句话：

　　“人都是孤独的动物。”

　　我也能算是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很久，也经历了一般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我懂得的，和最适用的，就是孤独。我不知道我的孩子的性别，我希望是个男孩。不不不，不要认为我是重男轻女的那种人，只是，我觉得女人在这个人世间实在是太难了，或者说谁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很难。

　　谁都不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当我知道自己怀孕了的时候，濮晛已经是连续两周在外面喝醉了再回来了。他摔开门，我就闻到了他满身的酒味儿。他看看坐在沙发上的我，就像看见一件家具一样，然后瘫在了距离我最远的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就呆呆地坐在了沙发上，枯坐了一夜。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他醒了，起身去倒水喝，然后看见坐在了沙发上的我，依旧是冷漠。我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他想要从我的身边过去，我抱住了他，说，不要这样对我，我怀孕了，我是个孕妇。

　　他没动。等到我心灰意冷，松开手，他才开口说话。他说，把化验单给我看。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哭。我拿起茶几上的单子，递给他。他没有看，只是拿起来揉成一团，用力地扔在了地上，可是纸团很轻，轻飘飘地，落在了角落里。他好像以为将那个化验单的小球球用力扔在地上就能改变我怀孕了了这个事实。

　　他用颤抖的手，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你去打掉。

　　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我我还是忍受不了，我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能够这样，这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把你的自己的孩子杀掉，你以为你自己一个人觉得要杀掉这个孩子，我就回去流产了吗？这个孩子不光是你的，也是我的！压低声音是因为我怕自己会叫喊出来，把他听不进我说话的内容，还有因为现在是凌晨四点多，我不想把街坊邻居吵醒。

　　他看看我，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站稳了，盯着他看。他又推了我我一把。他知道我不会去堕胎，所以想用这种方法让我流产吗？我醒悟过来，终于泪流满面，说，你怎么能够这样，你这是在谋杀啊，你这是在杀人啊，你不仅仅在杀害你自己的孩子，你还准备谋杀我！

　　他颓然地坐在了地上，然后慢慢地对我说：

　　我们俩在一起真的是互相折磨，要不然算了吧，我们别在一起过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跟谁过会开心一点，可人生不就那么一回事儿吗。我跟你在一起的初衷也是折磨你。从高中开始，从我们还是师生关系的时候，我就开始折磨你了。我知道你每天都要来我的单身宿舍，你每次都想在我的宿舍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我就不拆穿你了，小女孩的戏码，我也不是不懂。后来我知道我是做错了，我也求你原谅我了。当我在那个浴室后面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完了”。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去举报我。

　　我在那个医院里看到了你的姐姐，你的姐姐也是被绑住的。在自由活动的时候，我去找她。她认出了我，我们聊了几句。她告诉我，你下个星期会来看我。我不知道你够不够心软，我不知道你够不够爱我，我不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有多高。但是我愿意自己赌一把，我算好时间，拼了命地跑出那个房间，就是为了让你看到我，当我看到你震惊的眼神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赢了。你的心太软了，我也没想到你会直接去那边说自己是撒谎的。你知道么吗，你是个不可预测的人。我也没有想到，你和你的父亲真的就想办法把我解救出来了。

　　你的父亲阿姨来找我，帮我把关系调到其他城市，然后让我这辈子都不要回那个小城市。他恨我，我也恨他。可是我要回去，我要找到你，我要知道你活得怎么样，在手上沾了我爱人的鲜血之后，还能不能坦坦荡荡地面对我。后来你的父亲工作调动到我在的地方，他不想看见我，又把我弄回去。几年不见，你又来找我，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对我念念不忘，还说我们结婚吧。我怎么能放过这么一个折磨你的机会呢。可是第二天，你居然就无影无踪了，要不是半年之后听见别人说你去了美国，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我说了，你是个不可预测的人。你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一点回信都没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说要结婚，然后又突然去了美国。我就日复一日地上课，教书，行尸走肉一般。舅舅问我为什么不去南方。其实我是想要等你回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你。可能你等了我那么多年，我觉得让我自己等等你，也算是合理的吧。反正，也没有什么人来接近我了。我在对自己说，我在等你，可是事实是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做了。再过了那么多年，你居然回来了。你居然还来找我了，好吧，当年说过的事情，到现在还算数吗？那好，结婚就结婚。

　　结婚的时候，你的脸红彤彤的，真像一个娇羞的新娘。你真的做了一个作家，我教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有天赋了，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你有的时候太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就看看你的稿纸，有的时候写得还挺不错的。你从来都不问我爱不爱你，因为你知道答案。但我也是教过你的一个老师，你那么聪明，那么调皮，那么稚嫩，那么有天赋，我想你是我喜欢过的一个学生吧。我喜欢你什么呢，我喜欢你每天都会等我回来，我喜欢你每天都给我做饭，不过你的饭真的很难吃。我喜欢你每天都会花心思让我注意你，哪怕你为了让我理你，居然希望我跟你吵架。直到我看见你那篇稿子，我不得不说，你写得不错，但是我不希望你写出来，可是你告诉你不仅写了，还当作了作业交了，还让所有人对这篇文章评头论足了一番。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我们的关系开始变得紧张了，我们的拌嘴变成了上纲上线的争执。

　　他停住了。我知道他难以启齿。我知道他开不了口了。

　　现在你怀了孩子，但是我不想要它，你去打掉吧。你去打掉吧。你去打掉吧。

　　他连说了三遍，到最后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至不可闻，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的大小，说，我们离婚吧，要不然分居好了，我们俩在一起对对方都是一种折磨。

　　折磨？那么多年的折磨都经历过了，难道我还会怕再折磨几年吗？为什么你说分开就分开？

　　我突然抬起头，说，濮晛，你以为我们分开了之后，生活就会变好了吗？我会像鬼一样地缠着你，要不现在就让我变成鬼吧！

　　我站了起来，冲向了阳台。他的反应更快，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我一个踉跄就差点摔倒了。我们用奇怪的姿势僵持着，我累了，瘫在了地上，说，濮晛，你是不是特别恨我，你是不是特别想让我死，那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呢，直接让我跳下去，不久一了百了了吗？

　　他抱住了我，说，怎么能让你就这么死了呢，你怎么还不懂呢，我们的罪孽都太深了，我怎么能够让你一个人死呢，你要是死了，我去折磨谁呢？你死了，我会陪你的，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死呢？我也要下去看看他，我要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要去陪着他。

　　要不然我们一起去死吧。我看着他。

　　你还可以来几次？是不是等到我的孩子出生了，我被行刑了，你就不会来了？你看看我的肚子，已经四个月了。我有的时候在想，今天晚上，我的孩子长出了嘴，今天晚上，我的孩子的小心脏长出来了，在我睡觉的时候，也许我蹬掉了被子，然后在梦中打了个喷嚏，也许我的孩子感觉到了我这个对他来说惊天动地的喷嚏。又或者，在我觉得每天都是日复一日的无聊，可能对我来说只是普通的一天，可是对我的孩子来说，

　　有的时候我在想，我能教给我的孩子什么呢。我的孩子长大之后必定会想要了解他的母亲，然后就会想要读我写的文章，发现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人，然后他可能也会读你的这一部纪实文学，然后发现自己都不是爱情的产物，而自己的母亲居然是一名杀死自己父亲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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