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未歇

　　踏上前往京都的新干线列车，心脏擂动的几乎无法呼吸，喉中丝丝血腥味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去见他——时隔一个多月的迟来的思念，在午后的暖阳里盛放。大片大片的红梅，映着残雪与光，填满了他的视野。

　　如果不是这样呢？
　　并不是要夺取谁的生命，或是占有谁的身体。
　　祭拜神灵，只是因为力量不够，救不了想要救的那一个人。
　　然而遗憾的是，神已经不在了。所以，连最后的依靠也没有了。
　　如果那才是‘它’实现不了的愿望呢？

　　明净的列车玻璃窗，映出了两个少年的身影,彼此相对。
　　大雪染白了远方的山巅，一夜白头。
　　少年伸出手，阳光下的投影十分明晰，手腕上赤色的线坠着一枚做工精致的菱形木块，上面朱漆细细描绘的“王将”。
　　“赤司君，”，‘它’似乎笑了，然而那笑容实在太淡了，明净的天空一般，让人感觉不到色彩，“我是来道别的。”
　　列车里安静极了，轨道两边的红杉飞快后退。行驶入了隧道，经历短暂的黑暗后，光明再次降临，空旷的列车，再没有少年的身影。
　　就像大雪落下，无声无息，无痕无迹。

　　列车终于到站了，赤司征十郎猛地睁开眼，拥挤的人们缓缓移动，准备下车。
　　并没有少年的存在。
　　又是梦。他想。同时也松了口气，起身进入了人流。

　　木屋静静沉睡在树林的怀抱，少年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京都的雪比东京似乎要大很多，脚踩在积雪上头，很厚实的感觉，有“吱吱”的响声。
　　“赤司君，你来啦。”少年眯着眼看向逆光的赤司征十郎，语调里有些欢快的意味，虽然他可能早就知道这个人会到来。
　　“嗯。”赤司征十郎走到少年身旁，仔细端详着少年的脸庞。双眼下深深的青灰以及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无处不透露着少年糟糕的状况。
　　还是不行啊——
　　“‘它’呢？”
　　“嗯？我以为那孩子已经和你道过别了。”
　　“是道过别了——但是……果然还是不行吗？”
　　“对啊，那个孩子已经很尽力了——说实话我很惊讶，竟然会是这样——赤司君早就知道了吗？”
　　“不，并不是。”
　　这样的目的，这样的结局，赤司征十郎不知该说‘它’可悲还是可怜。

　　只有他们两个人乘坐的列车——少年干净的声音在车厢中回响。
　　“赤司君的话，似乎是什么都可以做到，什么都不需要依靠呢。”
　　“如果真的要什么理由的话，大概是赤司君很温暖，所以，就想要靠近。”
　　“但是太温暖的话，是我所承受不了的。所以只能保持着距离——请不要见怪。”少年侧着头，浅色的发很温顺。
　　赤司征十郎几乎可以感受到少年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皮肤的微凉感觉。
　　“因为渴望温暖，所以靠近，却又不能靠近……像是扑火的蛾子吗？还是光与影？始终追随着光芒的影子，在光芒太过耀眼的时候，就会消失不见。不得不逃离。”赤司征十郎抬起手试图去握住少年的手。
　　“是的。”
　　“那么珠子呢？”
　　“大概……也是的。”
　　‘它’有些悲伤，却无能为力。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是梦里？既然可以真实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因为……赤司君的梦里，始终只有赤司君一个人啊……想要陪伴，仅此而已。”
　　他最终没能温暖那个孩子的手——
　　那样的存在，那样的结局，实在是——

　　“如果可以，还是想活下去。虽然我不可能找回那片大漠的曾经，也没有资格站在王将的身边，但是——”还是期待着……并且努力的活着……
　　黑子哲也起身，与赤司征十郎面对着面，他把手覆在赤司征十郎异色的双眸前，在自己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带着他的眷恋与绝望。
　　这是他的生命，那么的脆弱，让人不甘心。
　　赤司征十郎抬起右手，紧紧攒住少年冰凉的手，而后从腰间环住了黑子哲也。彼此的胸膛紧紧依靠着，把心与心的距离缩到最近。
　　那份孤独，他已经厌倦了啊。其实是希望陪伴的吧，只是一直用骄傲与倔强掩藏。想要赢得一切的他，在失去了最后的精神支柱，在自由被束缚后，把自己困在了棋局的中央，舍弃了对自由的追求。
　　总有一天会崩溃的吧，一旦失败了，或是别的什么意外出现，这种脆弱的防御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就如同他与父亲的联系，已经完全处在及危险的边缘了啊……
　　果然是不行的，要改变——
　　“来我家吧。”赤司征十郎发出了邀请，“如果你愿意陪着我的话。”

　　“父亲，我想和您谈谈。”
　　“又是为了你母亲的事吗？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不，父亲，我已经不想阻止您了。母亲已经过去很多年，而我却依旧这么执着于过去，是我太任性了，对不起。”赤司征十郎对赤司征臣弯下了腰。
　　“征十郎……”
　　“我这次，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您和神崎谷子夫人在一起，会孤独吗？会幸福吗？如果是肯定的话，那么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如果不是，您要如此与她共度余生，这么漫长的年岁，不是太可悲了吗？那么痛苦的话，母亲一定是不愿意看到的。”
　　“……我知道了。”赤司征臣沉默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么，打扰了。”赤司征十郎再次深深的鞠了一躬，带上门离开。
　　其实也并不需要什么确切的答案，孤独与否，幸福与否，是父亲自己决定的，也只能由他决定。作为儿子的他，除了祝福与期望，还能怎么样呢？那是父亲的人生。他不再执着于让谁纪念着谁。
　　但是，他自己的未来，他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透明的玻璃珠子也好，将棋也好，没有颜色就让他来渲染上他所要的颜色，没有王将就让他成为王将好了，怎样都可以，一切都要由他自己决定。

　　“哲也，把外套披上。”
　　漫漫白雪犹如上千匹的绉纱层层铺叠，天空和大地的界限被模糊了。少年在雪中漫步，略有些病态的肤色更显苍白。
　　像是随时都要消失的样子。
　　赤司征十郎总是这么觉得。
　　他快步上前，把手中厚厚的绒外套给少年披上，赤色与淡蓝色的发交错着，额头与额头的触碰，带着亲昵。
　　“才退的烧，又不长记性了。”
　　赤司征十郎笑着，双手环住黑子哲也，并没有想放开的意思。
　　“因为在家里呆的太无聊了啊——”黑子哲也侧头，靠在赤司征十郎的脑袋上。
　　然而后颈突然而来凉意十足的雪水惊得少年一下子跳开了，赤司征十郎显然没准备放开少年，两个人拉扯着，把整洁的雪地弄得一团糟。厚厚的雪绊住了谁的脚步，一齐地跌在了雪堆里，并不会感觉到痛，陷在雪中有种奇异的感觉。赤司征十郎把少年揽在怀中，用厚外套裹紧了少年。
　　赤司征十郎注视着少年澄澈的眸子，过于靠近的距离，少年呼出的气息将赤司征十郎额前的刘海略略吹起，露出那双漂亮的赤色的眸子。
　　“昨天，我梦见下雨了。”赤司征十郎在黑子哲也耳畔近乎呢喃。
　　“哦。”
　　“很大的雨——然后，我看见了你——”
　　“我？怎么了吗？”少年有些不安的挪动身体似乎想要躲开赤司征十郎的钳制，然而并没有效果。
　　“怎么了吗——”赤司征十郎笑了，微凉的唇贴上少年的，而后再没有别的话语。

　　梦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向我们展示隐藏的本性。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何必隐藏呢……
　　他想要守护的少年，想要陪伴他的少年，实实在在的就在他的身边，这就够了吧。
　　白雪纷纷扬扬，落在他们头发上，很奇怪的，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的感觉。
　　就这么，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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