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地毯，白月光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秋叶迟到了。
　　秋叶站在教室门口，看着班里炸开了锅似的在闹腾。每个人都在七嘴八舌的在说着什么，每个人都带着奇怪的表情。
　　班主任老师用力地敲了两下讲台，教室里突然像按了暂停键一样静止了下来，流动的是时间。
　　秋叶飞红了脸，她站在那里尴尬地突兀着，她反复用力绞着手指，不知道做些什么，她很后悔自己刚才没有趁乱溜回自己的座位。她等着老师说让她进去，老师也没有说。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时间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爷爷，拄着拐杖颤悠悠地路过打量着秋叶的窘迫。她不想在那里再站下去了，她不能在那里再站下去了，她必须做决定。
　　秋叶看了一眼安静的教室，真可怕，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她看。那个眼神她很熟悉，就像爸爸带着她去动物园的时候，所有人围着看那个威风凛凛的大狮子一样，她受不了了。

　　秋叶攥紧了书包带子，转身跑开了。她听见楼道里全是自己的声音，杂乱的跑步声，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内心里那个魔鬼一样的声音狰狞地对她说，赶紧逃吧，她们说的就是你，就是你偷了画。
　　傍晚的天空像一幅写意的泼墨画，肆意着，汹涌着，生动着。
　　秋叶捡起身边的石子向平静的湖面扔过去，飞出的石子像优雅的舞者在湖面上轻盈而有力的连续旋转跳跃着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之后在远处沉了底。突然湖面上又飞出另外一颗石子，打起几个旋转之后紧接着也沉入了水底。秋叶转过头看见了春桠。
　　她正掏出纸巾仔细地擦掉手上的泥土，秋叶很惊喜。
　　“你也会玩这个啊。”
　　“嗯，小的时候那个人交的。”
　　春桠把纸巾在石椅上细心铺开，然后慢慢坐下去。
　　秋叶站在那儿犹豫不决，她要不要对春桠说自己拿走了画的事呢？如果告诉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因为不知道是参赛的作品所以才会拿的话，春桠应该会原谅自己的把。
　　她一直踌躇着的时候，春桠竟然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沙哑，那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春桠。
　　“秋叶，两年前那件事你还是恨我的吧。”
　　秋叶转过头去，她看见春桠的茫然地盯着湖面，脸上全是自责和歉疚。
　　记忆像点燃的炮竹，噼里啪啦一路炸裂开去。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春桠喝醉酒撒野的生父，春桠被打骂的时候绝望无助的哭救，自己的挣扎，春桠跪着哭求她不要报警，还有疼痛，生不如死的疼痛。痛到每一次想起的时候觉得回忆都带着痛，痛到打死都不要再提起再想起。
　　秋叶脸色一片苍白，她用力地动了动嘴唇，好久才挤出两个字：“没有。”
　　春桠苦笑着，“怎么会没有，每次看见你的时候我都在提醒着自己，我有一个多么不堪的亲生父亲，我根本算不上大家眼里的小公主，我现在的生活只不过是我的继父要讨好我妈妈才给我的而已。所以你看，你就像我的耻辱柱，我都害怕看见你，更何况我对于你来说呢，可能比梦魇还要可怕吧。”
　　春桠拉住秋叶的手，仰起干净漂亮的脸蛋，“我这样说很坏吧。可是秋叶我再这样下去会憋死的。对不起，我不能再跟你做好朋友了，我不能在和你待在一个班，一个学校，一个城市了，我也不想再看见你了。”春桠的声音终于哽咽，终于开始泪如雨下。
　　秋叶反握住春桠的手，轻柔的擦去她的眼泪，笑着说：“好，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是朋友了，从现在开始我也会恨你。不过都没关系，反正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一个月之后，春桠办好了退学手续，跟着妈妈和继父一起去了法国。
　　她放弃了绘画，也放弃了绘画比赛，向老师和同学道了歉，说是自己把画好的画稿落在了公园里而不是班里，同学们也只是唏嘘一下，转身就忘了这件事。
　　春桠以为是她提出的离开，所以她会先离开。可是她没想到竟然是秋叶先离开。
　　秋叶逃了一天的课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忘记带钥匙。秋叶家住在七楼，也是这栋低矮楼房的顶楼，她从来没去过顶楼的阳台。因为她讨厌碰那个锈迹斑斑的铁门，还有那个狭窄幽暗的楼梯，她总是觉得那样的地方应该会藏着可怕的东西。
　　门上的锁早就坏掉了，秋叶轻轻一扯，门就被轻易打开了。
　　她第一次踏入顶楼阳台，上面有堆置的杂物，也有楼下那个偏瘫在床的老爷爷侍弄的一些花草，老爷爷已经有半年卧床不起了，那些被遗忘的花草大多已经开始枯萎。
　　秋叶小心的跨过那些杂物和花盆，然后拣了一个干净的角落坐了下来。天色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再等等，再等等就能看见碎宝石一样的星星还有总是带着传奇又凄美的色彩的月亮。她想看看，那个总是洒落一地冷白月光的月亮到底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伤心。
　　夜色总算彻底笼罩住整个城市，远方有浩瀚缥缈的星空跟万家灯火彼此交错。
　　“我找了你很久。”
　　爸爸总在秋叶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眼前。
　　“我只是在这儿看看星星而已。”
　　爸爸在秋叶的身边坐了下来。
　　“你看，”秋叶指着满天的星星转过头对着爸爸说：“这像不像春桠图画上的画的那片星空。”
　　爸爸没有回答。
　　秋叶的神色暗淡了下来，她盯着天空，声音有些低落，“我也想像那个有着透明翅膀的小天使一样，我也想触摸一下那些可爱的小星星。”
　　“我可以带你去。”在他沉默得都让秋叶恍惚以为身边没有人的时候，爸爸终于开了口。
　　“真的吗？”秋叶激动的从地上跳起来。
　　“真的，我的孩子。可是你真的要去吗？”
　　“嗯。“秋叶使劲的点了点头，她害怕自己如果有丝毫的迟疑的话爸爸就会反悔。
　　“我想去摸一摸那些小星星，还要去看一看月亮，可是我不会碰她，她很冷的。”
　　“好吧，我们在等等。等到天再黑一些的时候我就带你过去。”
　　秋叶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就去吧，待会儿妈妈就该叫我回家吃饭了，那之后我就出不来，去不了了。”
　　爸爸低头考虑了一下，然后下定了决心对秋叶说：“好吧，我们现在就去。”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边缘站住。秋叶想叫住他告诉他危险，却惊奇地看见爸爸背后神奇地长出了翅膀，和画里的天使一模一样的翅膀，只不过爸爸的翅膀是白色的。
　　爸爸向半空中飞去，然后转过身去朝着秋叶伸出了双手，满眼的慈爱，“来吧，我的孩子。”
　　秋叶有点怯怯地往后退了退，“我可没有翅膀，我会摔死的。”
　　“不会的，每个人都有透明的翅膀。”
　　秋叶有点犹豫，她再次抬起头看见爸爸身后的那片星空好像开始旋转，真清澈，她想更近点去看一看它摸一摸它。
　　她开始朝爸爸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地伸出手。爸爸的手很大很温暖，秋叶一下子安心了下来，她傻笑着看着爸爸。
　　“我们走吧。”
　　秋叶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向前踏出一步。
　　她看见自己的背上开始长出洁白的的翅膀，只要轻轻一用力就可以飞起来了。
　　秋叶很开心，她终于可以去摸一摸那些小星星了。
　　“秋叶！”她回过头看见妈妈惊恐的脸。
　　不要着急妈妈，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会回来吃晚饭的，秋叶想。
　　秋叶轻轻挥动着翅膀朝着深邃遥远的星空飞去。月亮终于爬到了最高空上，冷冷的白月光铺落在地上，秋叶不经意回头的时候，看见白月光照着的地方，那里有一方鲜艳的红地毯。
　　秋叶想，这可比我们家里的那块红地毯漂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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