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夜面

　　“今天晚上八点下班，值夜班的护士不算。”护士长拿出临时通知单，念完重点之后把通知挂在工作用的白板上，供值班医生查看。

　　八点一过，医院逐渐安静下来。通往病房的通道依旧灯火通明，明亮的灯管每隔十步就有一个，几乎没有阴影的覆盖之地——但冰冷的医院依旧让人打从心底里害怕。

　　一间幽幽暗暗的单人病房里，微弱的光芒一闪而过。

　　“……恩，她身体不大好，医生告诉我不太乐观。”黑暗中不知谁在轻声讲述，让闻者落泪。

　　“是么？……要不要我过去看看伯母？”张晓琪透过手机的声音有些微失真，但不可置否的是她对赵容的母亲的关心是真心实意。

　　“不用来了，这两天我想和我妈安安静静的呆在一起。”赵容伫立在病床边儿上，面对着病床。幽深的眼睛被手机的反光照射，变成透着诡异的冰蓝。他身着黑色衬衫，全身色调统一，隐藏在黑暗之中，令人难以察觉。

　　病房外，在走廊上巡查的护士刚刚走过。

　　这是一个感人肺腑，令人悲伤的故事——子欲养而亲不待——假如能无视掉病床上那位老妇人恐慌惊惧的眼神。

　　如果此时有另一个人也站在这里，看到这位患病已久的老人的双眼的话，立刻就能从中读出其中含义。

　　——他是谁！

　　老妇人根本不认识他！

　　然而……没有人。

　　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察觉，没有人来拯救她。

　　赵容放下手臂，手机微弱的光再也难以照亮他的表情。

　　最后就连那微弱的灯光也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一条年迈微弱的生命。

　　“三十六号床心脏跳停，拯救无效——死亡！”

　　“——死亡时间是早晨八点整。”

　　手术室里的大夫最终宣告了死亡通知。

　　手术室外的红灯灭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场生命战争的胜利，而是战败。

　　“妈——！”在手术室外等候的中年男子猛的趴上盖着白布的病床，声音凄厉的令人绝望。突然，他泪流满面的抬起头，疯疯癫癫的喊：“我有钱！我有钱！你们谁来救救我妈，我把钱都给他！都给他啊啊啊啊！”

　　没有人答应他。

　　手术室外，真正的孝子痛哭流涕，佝偻着身躯倚墙缓缓倒地——他承受不了这种痛。

　　手术室长长通道的转角处，赵容背靠墙壁，从裤子口袋中摸索出一盒香烟，从里面夹出最后一根香烟，放在唇边点燃。

　　香烟燃烧的地方是橘红色的——赵容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在一片淡蓝中看到。

　　——烟的味道柴而发苦。

　　还是年轻的娇子香烟，吸入一口，唇齿之间微微发凉，还有一点淡淡的薄荷馨香。

　　赵容皱眉掐灭这根味道不对的香烟，毫不在意的将它扔进垃圾桶里，大步而出。

　　只有燃烧过后的烟蒂落在地上，有风吹来，它便顺着风向滚动，全然不顾途中散开的灰烬和迅速减小的身躯——只想来到那位正在哭泣，失去母亲的孩子身边。

　　但是这位悲伤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发觉来自小小烟尘的安慰。

　　-

　　“陪我去——阉了他！”谢安安暴喝出声，其气势凛然，杀气腾腾，犹如开锋利刃，无人敢轻试其缨。

　　如果真陪她去，那下半辈子得有大半儿是在铁窗下生活了。

　　张晓琪和范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

　　范玖为人，一般不说话，说话噎死人：“安安，你还是冷静一下，就你那破开刀技术，割了钉钉事小，把人弄死了事大。”

　　范玖本意是好的，可奈何人就长了张不靠谱的破嘴，越劝越令人火大。

　　谢安安咬牙切齿：“弄死了才好！利索！”

　　谢安安为人泼辣冲动，范玖以沉闷为主，语不惊人死不休为辅，剩下一个张晓琪也好不到哪里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痛痛快快的走了，剩下安安你，为这个劈腿的坐上半辈子牢——给他守寡？”

　　“凭什么！是他先劈的腿！敢跟我分手，看我逮着他不劈了他的腿！”谢安安怒气冲冲，拍桌怒喝，赌咒发誓一定要折磨死这个小贱/人。

　　谢安安嘴上这么说，但张晓琪范玖两人都知道她也只是在闺蜜面前拍拍桌子寻找安慰，不会真怒气横冲的上门去找小贱/人——忒跌份儿。

　　但谢安安越说越觉得心里委屈，一肚子酸水都聚成了泪泡，从眼里哗啦啦流出来。

　　“——死贱/人！”谢安安的手又往桌子上一拍，无意当中将什么东西握在手中。谢安安分神一看，车钥匙——汽车钥匙。

　　此情此景，怎么能少了酒呢？——谢安安望着手里的车钥匙，居然想起了沿河路上的酒吧。
　　“陪我去喝酒！去酒吧，去酒吧。”谢安安握紧钥匙，眼泪汪汪。

　　谢安安的要求真心不高，张晓琪和范玖两个人俱答应——只要谢安安能忘掉劈腿男。

　　谢安安情绪失控，范玖没有驾照，张晓琪负责开车，三人一路奔驰，来到了酒吧。

　　——要了间包厢。

　　这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此时此刻，看着闺中密友——谢安安，张晓琪发自肺腑的佩服自己的决策——这疯子正歪七扭八的趴在木质桌子上痛哭流涕。

　　“天哪……”张晓琪扶额，“为了个男人值得么！”

　　“她耍酒疯呢，你又制止不了，还是让她发泄一下吧！”范玖安抚谢安安，反被她抓住，要求一块喝酒。

　　范玖拗不过谢安安，陪着喝了一杯又一杯，张晓琪因为要开车送她们回家，全程躲避谢安安的魔爪。

　　但醉酒人的执念是恐怖的，谢安安坚持不懈，誓死也要抓住张晓琪的精神把张晓琪打败。无奈之下，张晓琪也端了杯子。

　　三个人都喝酒了，还是打电话找代驾把车开回家吧——这是张晓琪清醒之前的最后想法。

　　-

　　午夜，身后的酒吧里觥筹交错，身前的路灯昏黄暧昧，近处远处的霓虹灯光影闪烁，远远望去一片灯红酒绿。

　　三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互相搀扶着从酒吧里东倒西歪的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女人刚一出门，被冷风一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整整一条街都是互相挨着的酒吧。粗粗一数，不下数十家。每隔几分钟都能从里面走出来几个男男女女，当场大吐的更是不在少数。

　　没有人特意关注她们。

　　三个女人当中，张晓琪神志昏沉，只记得开过来的车还没带走，心心念念的都是——“车……车还没开走呢……”张晓琪声音拔高，忽然又低了下去，喃喃自语：“车……”

　　范玖一手扶着张晓琪，一手揽着谢安安，皱着眉头实在受不了谢安安浑身那味儿：“安安，把你的嘴擦擦，看你吐的，都臭死了！”

　　谢安安没动，半弯腰扒着路灯柱子缓解头晕。

　　反倒是张晓琪听话的抹了抹嘴，醉眼朦胧的什么东西都没摸着，傻呆呆的说：“没有呀……不臭！”

　　范玖看这俩货，真是无奈了。见谢安安抬起头，便准备一手拉着一个打车回家。

　　谢安安酒量是三个姐妹里最好的，但今晚也属她喝的最多，没想到一出酒吧，被冷风一刺激，精神反而清醒了些——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但她话一出口，范玖就知道这姑娘醉着呢。

　　谢安安板着脸孔，冷静说道：“我们有车，开车回家，车在公园停车场。”

　　范玖郁悴：“姑娘，不能酒驾……”

　　如果说什么样醉酒的人最难缠，就是这种半醉不醉认为自己清醒的人。

　　谢安安特有把握，特别镇定：“酒驾怕什么，道儿我熟，保准查不着。”

　　范玖手里还抱着个张晓琪，谢安安三下五除二的就挣开范玖的束缚，走一步晃两下的往停车场走。

　　范玖纠结的看了看张晓琪，又瞅了瞅走远的谢安安，一咬牙也跟上了。

　　谢安安走的不快，但范玖手里还有个一百多斤的张晓琪，要跟上安安的速度，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范玖走到停车场门口的时候，谢安安已经嗡的一声把车开出来了——那马力，十足把油门轰到了最大。

　　索性谢安安还认人，没忘掉自己还有两个小姐妹还在半道上，咔的一声踩死刹车。

　　吱——————！

　　那车堪堪停在范玖跟前——再往前一步，范玖张晓琪两个人就得横尸。

　　“上车！”谢安安特帅气的一扭头，坐在车里发号命令。

　　范玖心惊胆颤的开了车门，把什么都不知道的张晓琪往车后座一放，自己溜溜的上了副驾驶——必要时候自己能把脚伸进驾驶座里帮忙踩一把刹车，实在不行还能帮着扭一把方向盘。

　　范玖都做好要出车祸的心理准备了，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谢安安真跟清醒了似的，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开着小轿车走，那平稳的样子，从外面看这车就跟车里面的人没喝酒一样——比正常人开的都好。

　　谢安安对这个城市那是真熟，人生二十多年，除了旅游，从没出过这里。大街小巷，曲里拐弯的小路都门儿清——百度地图没有的她都知道。

　　谢安安一打方向盘，MINI COPPER就掉头进了小路——而前方三百米后拐弯，再行一百多米，就是交警设卡的重要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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