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同行

　　泰瑞尔瞟了祝欢一眼，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紧张和忐忑。他们现在正走在银狼部落里，穿梭在破旧的木屋中间，路上时不时还能踢到石块木块以及食物残渣什么的。旁边经过的兽人都用警戒甚至于仇视的目光瞪着这位黑发黑眼的陌生人。雌性则会因为他的相貌俊美多看几眼，幼崽们更是躲在房子里或者大树后面，探出脑袋偷偷地看着。

　　与蛇族部落相比，银狼部落显得很破旧很萧条。大家每天为生存而忙碌，或者脑袋里总想着去邻居们的领地里干什么事，根本没有心情重建自己的部落。在没有仔细观察蛇族部落之前，连泰瑞尔都觉得，部落就应该是这样的。根本没有想过，其实部落还能打理成干净而又漂亮的样子。

　　经过了这么明显的对比之后，年轻的银狼族少年突然觉得，族人们确实是本末倒置了。不想着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成天就知道宣扬仇恨，去找邻居们的麻烦——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越过越好，自己越过越差，心里就越来越不平衡，于是形成了恶性循环。

　　他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本能地觉得，他理想中的部落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大家闭上眼睛塞住耳朵，从来不去思考真正该在意的事，反而让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仇恨完全蒙蔽住了。那么几十年之后，几百年之后，银狼部落不用等到邻居们集体发难，大概就会自己彻底衰落吧。

　　就像现在，他还能听见族人们低声咒骂着祝欢。尽管他只是个陌生的面孔，但因为他身上有蛇族的味道，所有人都会用最恶毒的话骂他。他突然觉得很羞愧，也很担心祝欢会不会转身就走，不愿意再讨论降低条件的事情。老族长让他带着祝欢查看部落的情况，想要的肯定不是这样的结果。

　　于是，泰瑞尔清了清嗓子：“因为那些蠢货被抓的事情，族人的情绪很激动。他们只是针对蛇族部落的人在发泄愤怒，并不是针对你，你不要放在心上。”虽然对方是活生生的祭司，是传说中的人物，但他并不习惯对同龄人说敬称，还是按照原来的方式说话。

　　祝欢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用解释。我很清楚你的族人是什么样子。而且，我是蛇族部落的祭司，他们辱骂蛇族部落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在辱骂我。不过，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也不会多想。”

　　“呵呵，是吗？你真是个心胸宽大的人。换了我肯定会很在意的，说不定举着拳头就冲上去和他们吵起来了。懒得吵就直接打架，谁拳头硬就听谁的。”

　　“多谢你的赞美，不过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放松条件。”

　　“我也没有这个意思——我是真的觉得你很不错，真的很……欣赏你，不是想换取什么条件。”泰瑞尔觉得有点心塞，又有点兴奋。能够像这样和平的说话，听着这个人的声音，看着他带着冷意的笑容，心里好像就变得暖洋洋的，比吃到最美味的食物还更满足。

　　“所以……你看到我们部落有多穷了吧？我带你去我家看看，大家真的没有多少石币。五百个石币实在是太贵了，几乎拿出我们全部的过冬物资也换不了那么多。但是冬天很快就要来了，大家也不可能冒着饿死的危险换回那些蠢货。”

　　祝欢的目光慢慢地扫过视野内的所有房屋、兽人、雌性和幼崽：“不用再走了，我已经很清楚你们的情况了。其实，蛇族部落也并不缺这些石币。我只是希望，你们部族的人能得到足够的教训，不再轻易地去攻击别人而已。我希望，那些蠢货在热血沸腾的时候，马上就能想到这件事，因为太过肉疼而放弃他们的行为。”

　　“我和你一样！”泰瑞尔笑了起来，“所以，三百个石币是个最合适的条件！”

　　祝欢勾了勾嘴角：“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斯诺特族长的意思？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让他直接来和我说吧，而不是借着你这个未成年兽人来让我心软。”然后，他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蛇族部落的祭司，部落以外的幼崽是不可能让我心软的。”

　　“……”泰瑞尔并不清楚老族长是不是有这样的想法，心里也不在意被利用。但是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还是莫名地觉得有点不舒服。当然，他很清楚，因为两个部落现在是敌对关系，所以对方表明自己的态度也很正常。不过，这也并不妨碍他觉得心塞。

　　两人从部落偏僻的角落里绕过去，返回族长家。泰瑞尔暂时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说，于是只能保持沉默。祝欢继续冷淡地观察着周围，似乎觉得这样安静下来也很自在。两人相安无事，一前一后慢慢地行走着。

　　忽然，前方一棵高耸的大树上，掉下来一只大概只有五六岁的幼崽。也许是太害怕了，他忘了自己还能变成兽形，就这么倒栽下来——泰瑞尔的身体几乎是反射性地往前急速移动，快得就像残影一样跑了过去。想接住他已经来不及了，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扑了过去，希望能够垫在那个孩子下面。

　　然而，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幼崽摔在自己面前，手脚都奇异地扭曲起来，哭着不断地吐着血沫，完全呆住了。

　　这么严重的伤势，根本不可能支撑到老族长过来——就算是老族长过来又有什么用？这根本不是草药膏或者草药汤能够治好的伤。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只能看着这个幼崽就这么死掉吗？他还能为他做什么？！

　　“让开。”带着凉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

　　泰瑞尔呆呆地挪开几步，根本没有办法思考。然后，他看见黑发黑眼的男人走进了视线当中，蹲在孩子身边查看他的伤势。他的手指白皙修长，轻轻地按了按孩子的身体和四肢，依稀还带着柔白的光芒。

　　接着，他低声地念起了什么奇怪的语言，听上去就像是在唱歌，语调起起伏伏。伴随着这些奇妙的语言，他身上散发出更强烈的白色光芒，暖洋洋地照耀在那孩子的身上。呼吸已经快要停止、血沫也吐个不停的幼崽立即安静了许多，表情似乎不再那么痛苦了。

　　对，他是祭司，他会沟通神灵，呼唤神迹保佑大家。

　　他刚刚说，蛇族部落之外的幼崽不会让他心软，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吧。看，他现在正在努力地救这个小家伙。

　　泰瑞尔睁大赤红色的眼睛，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模模糊糊好像掠过很多念头，但他都并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经再也没有办法从这个黑发黑眼的年轻祭司身上移开了。胸膛里那颗心跳得就像是连续奔跑了几天几夜那样快，他也没有办法理解这种充盈在身体里每一个部分的渴望到底是什么。但是，他本能地知道，他想接近这个人，他甚至想待在他身边——

　　“蛇族兽人！你在干什么？！离我的幼崽远一点！！”

　　尖叫和哭喊声打断了银发少年的思考，也干扰了他欣赏的心情。他站起来，拦在冲过来的兽人和雌性面前：“别过来！你们没看到吗？他在给这个小家伙治伤！如果没有他的话，你们现在只能看见一具尸体！”

　　“他是蛇族兽人！我不信任他！你给我让开！”孩子的阿爸情绪很激烈，拳头几乎就要冲着他脸上打过来，“你带着这个蛇族兽人到部落来是想干什么？果然是勾结敌人的叛徒吗？给我滚开！”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雌性的哭声也越来越尖利了。

　　泰瑞尔突然觉得这对父母很可恶。他当然能够理解他们担心害怕的心情，可是这样指责救了孩子的救命恩人，连他都替祝欢觉得委屈：“闭上嘴！别打扰祝欢！你们真的想让孩子死吗？安静地在一边看着！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在救孩子！除了他还有谁能救这个孩子！”

　　赶过来的银狼部落族人越来越多，短短的时间内，几乎所有人都涌了过来，热闹得就像是祭典活动一样。他们都完全不听泰瑞尔的辩解，试图冲过去把孩子抢走，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祝欢和泰瑞尔。但泰瑞尔还是坚持守在祝欢身后，不让任何人靠近，更不让任何人干扰他的治疗过程。

　　与此同时，祝欢就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淡定地继续吟唱着咒语，给孩子撒着治愈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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