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玉

　　终于消停下来，沈亦行在明朗头上随手揉了把，道：“明朗确实是我弟弟，他还小，贺大公子你就……大人不计小孩过？”
　　贺知玉嫌弃地扫了明朗一眼，问道：“你到底有多少弟弟？”
　　“……”沈亦行拍了拍明朗的手，“我有两个师弟，之前被你帮忙救出的那个，叫陈千，这是明朗……那个，他是个孩子，也没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你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吧？”
　　“明朗？有‘明’这个姓氏啊？我都没见过呢……”贺梦然新奇地凑上来。
　　明朗闻言一脸嫌弃：“我叫沈明朗！我姓沈！”脸颊气鼓鼓的，像个包子。
　　贺梦然“噗嗤”一声乐了，伸手去戳明朗的脸，“哦，姓沈啊，沈亦行的亲弟弟？”
　　明朗更嫌弃了，张口又是一副要咬人的样子：“你是谁啊你！不许碰我的脸！”
　　“我姓贺，贺梦然，听说过没？”贺梦然笑着又去揪明朗的耳朵，这小孩实在太好玩了。
　　“行了，”贺知玉不耐烦地揉了揉额角，颇有些倦怠的样子，他打断贺梦然调戏小孩子的行为，道，“带他出去玩，吃点东西，别在这儿吵了。”
　　“哦……”贺梦然拉着长音应了一声，又朝沈亦行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我是贺梦然，我大哥要是欺负你了，可以跟我说哟，虽然我并帮不了什么忙。”
　　“……”贺梦然，贺家四公子，比贺知玉要小了接近十岁。听说贺知玉自从病后就不喜与人接触，这位四公子却能来这儿谈天说笑，看来是关系不错。沈亦行应了一声，却总觉得贺梦然语气里开玩笑看好戏的意味很明显，不仅是在开自己，也是开贺知玉的玩笑，让人莫名觉得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明朗自然不肯丢下自家大哥的，他都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大哥竟然跟自己点头示意。明朗觉得委屈了，大哥不要自己了，于是皱着一张脸，拉扯着沈亦行的袖子磨蹭。
　　然而敌对势力太过庞大。明朗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身体已经腾空了。
　　贺梦然抓着明朗的腰带硬是把人给提了起来，边往外走还边话唠：“你怎么这么轻啊，跟个小姑娘似的……”
　　贺梦然从小习武，力气大得出乎想象，明朗手脚并用地扑棱，竟还是挣脱不开，就这么无助地被拎出去了。
　　看着人都走了，贺知玉拍了拍床板，示意沈亦行往外躺一点，沈亦行还在想着刚才自家弟弟把人家给咬了，不知怎么补救，此刻当然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然后他就看着贺知玉脱去外氅和棉衫，毫不客气地上了床，在里侧躺下了。
　　“贺大公子……”沈亦行被他这一套堪称行云流水的动作弄得目瞪口呆，开口发现嗓子干涩，竟说不出什么来。
　　“下人会送饭菜过来，你想吃什么就跟他们说，那碗粥冷了你就别再吃了。我累了，别吵。”贺知玉合上眼，淡淡吩咐了一句，就没话了。
　　沈亦行仔细打量着贺知玉良久，对方都没有反应，呼吸绵长，竟真的睡着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人端着饭菜进来，并且端到床前，给沈亦行面前放了个矮几，意思是让他就在床上吃了。
　　沈亦行饿了三天，也确实挨不住了，等人都退出去，他便抓起筷子大快朵颐。
　　这种时候不得不庆幸贺知玉的床够宽，沈亦行不用收敛动作也不会碰到人。
　　饭菜美味，沈亦行吃得一点形象都没有，拿到什么就往嘴里塞，吃到七分饱的时候终于分出心思来看贺知玉，对方依然维持着平躺的姿势，不过眉头微微皱起来，好像睡得很不舒服。
　　沈亦行拿过一根鸡腿，张口撕下一块，边嚼边想，这么香，不知道贺知玉会不会梦见烤鸡？
　　这么一想沈亦行就止不住了，他咽下嘴里的鸡肉，对着贺知玉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对方没有醒来的迹象，顿时恶向胆边生，拿着鸡腿，小心翼翼地凑到贺知玉面前。
　　睡得那么死，会有反应么？没有，沈亦行把鸡腿往前送了一点；还是没反应，很好，再凑过去一点……
　　沈亦行玩的不亦乐乎，并且得寸进尺，拿着鸡腿再啃一口，然后又凑过去，围着贺知玉的脸打转。
　　贺知玉就是在这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的。于是他看到一根鸡腿悬在他眼前，那鸡腿还被人啃下了几口，他能清晰地看到丝状的肉质，以及沾在上面的某人的口水……
　　没想到贺知玉突然醒过来，沈亦行也有点呆，愣了一下，几乎是无意识的往后撤了撤身子，鸡腿也急忙收回来，难得有些窘迫：“咳……你醒了……哎呦！”
　　几乎是一点思考的间隙都没有，贺知玉起身，一脚就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踹下了床。
　　因为吃了饭的关系，沈亦行恢复了几分元气，摔在地上顿时扯着嗓子叫疼。
　　贺知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痛得脸上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一脸控诉的表情带着几分委屈的味道，使得此时的沈亦行看起来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莫名的，贺知玉觉得心情好了一些，他俯身过去，问：“能不能起来？”
　　“不能了！”沈亦行干脆坐在地上耍赖。
　　贺知玉点点头，自顾起身下床，然后把床上的矮几撤掉。沈亦行眼巴巴看着他动作，不知道他又打算做什么，难道还要接着睡？
　　正兀自猜测着，沈亦行忽然感觉身体一轻，腰际传来温热的触感。
　　“喂！你干什么？！”竟然被拦腰抱起来了！沈亦行脑中警铃大作，条件反射一般挣扎起来。
　　可惜他还是没能挣扎开，直到被好好放在床上，他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状况，还一个劲儿挣扎着，把贺知玉也给拽倒了。幸而贺知玉反应得快，伸手撑在床上，否则就要压他个半死。
　　“你，你快让开啊，授受不亲的！”身体近距离的接触让沈亦行本能地排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贺知玉却是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你把自己当女人了？”
　　“男人，男人也不行啊！你快起来！”沈亦行做贼时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识过，被这么一压，他就感觉整个人都怪怪的。
　　恶劣因子反而被挑起来，贺知玉眯了眯眼睛，缓缓向沈亦行凑了凑。
　　沈亦行又瑟缩了一下，不自在地吞了下口水：“贺大公子，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啊……”
　　“嗯？不是你先来惹我的？”
　　“我那是玩笑，开个小玩笑而已！”
　　“哦，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可以跟我开玩笑了？”
　　“这个……这个……”沈亦行无言以对，简直绝望，而贺知玉越凑越近，实在是太吓人了！他忙说：“我保证没有第二次了，你，你别……”
　　贺知玉挑眉：“别怎么？”他目光在沈亦行脸上逡巡两圈，满意地感觉到这人越来越紧绷，面部肌肉都有些不自然的抽动。贺大公子心情甚悦：“你觉得我要对你做什么？亲你？啧……你嘴上全都是油，邋遢死了。”
　　确实，之前沈亦行还吃着饭呢，就自己玩起来了，根本就没擦过嘴，可不满嘴都是油腻？但是……
　　沈亦行用力闭了闭眼睛，怀着杀身成仁一往无畏的一腔英勇正气，气沉丹田，大声喊道：“那你能不能不要顶着我啊！！！”
　　……
　　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王管家正打算来问问沈亦行食物是否够吃，还需不需要添饭，尴尬地站在门口，愣了一瞬，红着一张老脸撤了。
　　沈亦行明显感觉身上的人僵了一瞬，然后气急败坏地拽过被子捂了自己满头满脸，就起身让开了。
　　很闷，但是沈亦行实在鼓不起勇气掀开被子，甚至都不敢睁开眼睛，不敢偷眼看那人的反应，虽然他心里有点好奇……其实也不能怪他啊，贺知玉之前睡觉的时候为图舒适把外衣都脱了，穿的太少，真的什么都挡不住啊……虽然穿得多了也不见得能挡得住。
　　而贺知玉瞧着沈亦行躲在被子里努力装鸵鸟的样子，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年了，他想。连老天都不愿意让自己再这样自我折磨地混下去了罢。
　　“沈亦行。”在被闷死之前，沈亦行终于听见了贺知玉的动静，隔着棉被对方的声音显得沉闷并且遥远。沈亦行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再听到贺知玉开口，便缓缓地把被子掀开，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
　　然后他就看到贺知玉似乎笑了一下。不明显，甚至他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个笑容，毕竟贺知玉平时好像都阴森森的，表情永远漠然，几乎没怎么笑过。
　　也许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吧。
　　贺知玉早已将衣服穿好，他身体不好，比寻常人更受不得冷，这房间里还特地烧着地龙。他恢复了那副平淡到几乎冷漠的神情，像是在看着沈亦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进他眼中。
　　沈亦行慢吞吞地起身，贺知玉的床又柔软又暖和，比他的舒服太多了，他有些舍不得起。“那个……我听说过，关于你……可能是断袖的谣言……”沈亦行小心翼翼地说，接着又连忙解释，“好像是因为你一直没有娶亲，你知道人就是喜欢传这些有的没的嘛，我可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啊！”
　　“不是谣言。”贺知玉平静得好似这话题的主题并不是自己一般，四个字，他说得风轻云淡。
　　听的人却无法淡定。沈亦行闻言呆立良久，傻傻瞪着一双眼睛：“啊？”
　　贺知玉摇了摇头：“再躺会儿，如果身体有什么不适，就跟王管家说，他会帮你找郎中。”
　　“哦。”沈亦行乐得躺回去，知道贺知玉是担心自己被关了三天身体出问题，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
　　把人关起来的是他，现在又表现出关心的也是他。沈亦行觉得自己完全琢磨不透贺知玉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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