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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难为(6)
穆雨泽替夏之桃操持了两天家务，一步不出家门，也不打听事情发展成了什么样子。
第三天晚上，夏之桃在吃过晚饭后把自己的光脑信息公放出来要穆雨泽看。她说：“我知道穆先生一定很怕看这些，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不能继续逃避下去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其实已经不怕了。
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还能比之前被亲生姐妹指着作证说他就是卖/yin/还糟糕吗？
他只是不好意思催促夏之桃而已。托人办事，还是一分钱不给的，弄不好还要带累坏了对方的名声……他已经十分羞愧于自己给夏律师带来的麻烦了，如何还有脸面追问催促结果呢。他甚至想着，对方已经大度地给了他一方容身之所，哪怕不再帮他在官司上废心思也是对的。
夏之桃如今把东西放在他面前，他其实求之不得，哪里还会推拒。
穆雨泽默默地把把字体调大一号，好让自己可以一边洗碗一边清晰地看清每一个字。
赵宁一方早就把记者背后的谈话录音散步开来，一切都按着赵宁的计划愈演愈烈。
而出乎赵宁预料的，是穆雨泽妹妹与那记者的聊天记录也被匿名黑客发在了网上，上面竟是她用自己的账号与记者继续谈论如何从哥哥身上榨取好处。
先前在赵宁指示下的水军留下的那些对穆雨泽家人的恶意猜测，无需穆雨泽开口就已经变成了所有人都开始相信的真相。接下来的事情，甚至不需要赵宁推动，穆雨泽的妹妹也好，父母也好，就已经被疯狂的网友们扒了个一干二净。一时间，似乎穆家上下没有一个好人，只剩下穆雨泽一朵可怜的小白花被压榨得憔悴不堪，可怜极了。
这样一个可怜的人，走投无路，唯有求助于法律。
而法庭似乎却在支持加害者。
“大家都在替你说话呢。”夏之桃对穆雨泽说道，说着又挑出一段短视频来给他看。
穆雨泽呆呆地看着视频，夏之桃却专注着打量穆雨泽的脸色。
穆雨泽的手抖了一下，打碎了一个盘子。
他没想到会牵扯到他的父母，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的家人竟然已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们可以不管他，可以以他为耻和他断绝关系……但是他没想到他的母亲竟然会对着记者的采访镜头，红着眼眶却冷冰冰地说：“是我们没有教育儿子，让他穿着不检点的衣服独自深夜出现在偏僻的地方。我们的女儿不是坏孩子，只是还小又直率，才会被她哥哥不懂事的行为气坏了，一时糊涂做出这种行为。希望大家给我们的女儿一次机会，不要为这样的小事毁掉一个女孩子的未来。”
而他的爸爸呢，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对着镜头哭得哽咽着说不出来话，起来看起来可怜无比，哭了半晌只挤出一句断断续续话：“自家兄妹，都有不对啊，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
不要毁掉她的未来，那么他呢？
他的未来就无关紧要，可以任人抹黑了吗？
都有不对……他究竟是不对在了哪里呢？
被□□被侮辱，不是犯罪者的错，却成了受害人的不对了吗？
夏之桃看着他恍惚的脸色，叹了一口气。
穆雨泽的手抖得厉害，也顾不得那个摔碎的盘子，摆弄了好一阵，才终于打开了自己关闭已久的光脑通讯功能，正确地输入了联络号，一面拨通一面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夏之桃看着被紧紧关上的门，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逼迫穆雨泽。可想要漂亮地赢下这个案子，却无法绕过穆雨泽的家人。这并不是她要拖人下水，而是因为穆雨泽的妹妹最先触犯了法律。无论当事人是否想要追究，犯罪的事实并不能因此而改变。
作为一个律师，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犯罪者逍遥法外，却让受害者忍气吞声。
她猜得到他们的对话会是什么样的。无非是无理的一方暴躁地要骂穆雨泽不念养育之恩手足之情，而本来占理的一方却要懦弱地道歉同时承担骂名。
正是因此，穆雨泽才会从一开始就抗拒把这件事情牵扯到自己的妹妹和父母身上。
这就像是一个怪圈。有人说血浓于水，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又有人说手足之情，手心手背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但事实不是这样的。父母也会偏心，会犯错，有时候也会自私到把自己的利益凌驾在子女的利益之上。而哪怕是同胞所出的兄弟姐妹，若是没有教养好，也一样会为了蝇头小利反目成仇。
更有趣的是，往往受到指责的，却是老实诚恳又听话重感情的那一方。旁人只会说他为什么不能顾念血脉之情，大方原谅那些伤害，却不会给制造伤害的人丝毫指责。
就好比这一遭，若不是赵宁带着水军，从一开始就在严防死守，舆论也未必会完全对穆雨泽有利。事实上也有人在提，说赵幸虽然强/jian/了他但不过是先喝醉了犯糊涂，说记者虽然卖了穆雨泽赚钱但也是因为家庭负担重需要收入，说穆雨泽的妹妹年纪还小不懂事教育就好何必兄妹对簿公堂……多亏赵宁，她虽然做别的事情不大拿手，却最擅长打嘴炮。死盯着网路消息的她一旦发现有人发表类似的言论，立刻就带人狂掐回去，直掐到对方不敢再冒头为止，才能维持着舆论的一边倒。
这胜利来之不易。
夏之桃不想退让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优势，可是她不得不让穆雨泽知道他亲人对此的态度，也不得不逼着穆雨泽表态。
穆雨泽再次开门时，红着眼眶。
他躲闪着夏之桃的目光，磕磕巴巴地说：“我母亲要和我爸爸离婚，把他赶出来……他都快五十岁了……”
这话在夏之桃意料之中。
他犹豫了，要放弃了，男人真是骨子里就带着胆怯的情绪化动物，总会被无用的感情困扰……夏之桃有点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强迫自己语气温和地问他：“那么，你是想要为了你爸爸不被离婚，就要就此放弃了吗？”
穆雨泽摇了摇头：“不，我原本想只要吓吓妹妹，到了庭外和解时我可以写谅解书原谅她，只告那个……那个人和记者就就好了，但我现在不想写谅解书了。”
这个答案很是出乎意料，夏之桃身体前倾，忍不住盯着穆雨泽的脸，问：“你说，你会坚持告到底，哪怕你妹妹也牵扯其中？”
“是。”穆雨泽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有些疲倦地说，“夏律师你会怪我冷血不顾兄妹之情吗？即使你和我爸爸一样怪我，我也不会再退让了。反正，最坏也就这样啦。我已经被退了学，没有学历，又有个坏名声，还欠着夏律师很多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得上……这么下去反正也不会有人和我结婚了。我爸爸要是愿意跟我，我做苦力也一定给他养老。他要是……要是还和她们在一起，我也管不了了，就算了吧……”
他说着，鼓足勇气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夏之桃的表情。
夏之桃正满脸惊奇地看着他。
他又垂下了眼：“不是我冷血，是……是他们从来没有把我当家人来看吧。从小就是这样，妹妹惹祸是直率可爱，而我只要有一丁点不尽善尽美的地方就是顽劣不可救药。我一直在骗自己说他们对我要求严格是爱我，可是……可是我现在不能再继续骗自己了。他们重女轻男，可我不想再自甘下贱了。女人，女人也是人，男人也是人，为什么男人就要忍气吞声天生低女人一等呢？我并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一个女人差，我就算没了父母没了妹妹也一定能过好的。”
夏之桃看着穆雨泽。
她也是个女人，她会生气吗？穆雨泽迟疑地想。
夏之桃倒是没品出那个意味来，她恨不得要给穆雨泽的一番话鼓掌。
遇到的客户那么多，穆雨泽却是唯一一个自己提出来哪怕和家人做对也要给自己讨回公道的。她难以想象这个前些日子还想要一死了之来逃避一切的男人如今竟有了这种勇气。她笑起来，起身拍了拍穆雨泽的肩膀，对他说：“这就是啦。你只要想，就一定会做到的。别把自己的能力看得太低了，你不仅不比别的女人差，说不准还比很多女人强呢！”
“我……”这话说得穆雨泽有点忐忑，他那点自信忽然又被自卑淹没起来，“我其实不好……”
“你很好，特别好。”夏之桃鼓励他，“你比你妹妹你妈妈还有那倆人渣罪犯以及法盲依子宫治国的渣法官们强多了。”
穆雨泽抿了抿嘴唇，觉得自己脸有点发热。他不自在地低了头，说：“谢谢。我很担心你会说我自私不顾我爸爸的感受。”
“你爸爸以后会明白过来的。”夏之桃说着，略带强硬地压着穆雨泽的肩膀要他坐在沙发上，重新从光脑中调出案宗，和他讲起开庭后要注意的事情。
前期铺垫已经做得如此之好，原本有心退让的穆雨泽如今也战意满满，有心偏袒的法官和陪审团又被舆论逼得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夏之桃信心十足。
隔日开庭。
公审，记者坐满了旁听席。因为不让带录音设备和光脑进入法庭，于是人人都都拿着小本子和笔，唰唰唰地低头狂记，撰写着新闻稿草稿。
光网上也为穆雨泽的案子专门开了个论坛，无数人刷着消息在殷切地等着结果。
有喊着应该给那□□犯判死刑的，也有喊着应该开除那记者剥夺从业资格的，还有嚷嚷着穆雨泽的妹妹也应该被关进去的，更有认为穆雨泽的母亲也有连带责任没有教育好女儿的……有些是有道理的，还有一些已经远远超过了法律应有的量刑。
最终判下来，赵幸被判了无期，记者判了六个月监禁，同时被要求公开道歉并追回盈利补偿给穆雨泽，还要额外赔偿十万信用点，几个发布了穆雨泽那些不雅照片的网站也被要求道歉并删除照片。
唯有处理穆雨泽的妹妹时，她哭得凄惨，虽然穆雨泽并没有表达对妹妹的谅解，但法官还是为了考虑家庭和睦的需求，只要求她公开道歉和退回相关款项。
除了赵幸，其他人都判得不重。
但是，好歹官司算是赢了下来，穆雨泽身上的黑锅也被摘掉了，得到的赔偿与受到的伤害相比虽然不值一提，但总归可以支撑他度过接下来的十几年，让他可以有时间不受金钱困扰地去重新开始人生。
一切结束时，对方的律师走到了夏之桃面前，伸出手要与她握手。
夏之桃很勉强地碰了碰对方的手指，对方却顺势一把抓住她，凑在她耳边说：“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很得意？”
“我赢了，不是吗。”夏之桃带着一点笑意，眉眼弯弯地说。
“愚蠢，并不是你赢了官司，也不是法律给了他公正，而是被操纵的民意又一次践踏了公堂而已。”
……
助理开开心心地收拾好东西来喊夏之桃一起去庆功，这才发现夏之桃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不像是赢了官司的，倒像是输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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