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启示录[末世]

　　二零二二年，一月二十三日，星期日，08:13 AM，晴
　　上海徐汇，高层公寓，地面温度零上七摄氏度

　　饿。
　　好饿。
　　当叶千洺的大脑从昏睡中感受到第一缕情绪的意识时，他浑身上下每一处脏器、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这一讯息。
　　叶千洺捂着依旧额头，大脑依旧有些昏沉，极度的饥渴交加让他身体几近虚脱，双眼却紧紧锁住了一个方向，几乎是被本能驱使着一般径直走向了厨房。除了进食这一最原始的生理欲望，他的脑中别无他想。

　　打开冰箱的瞬间，叶千洺蓦地停滞了一下。
　　冷藏柜里几乎所有的食物都已变质腐烂，发出一阵阵霉变的恶臭。曾经鲜红欲滴的苹果早已变得干瘪蜡黄，生菜的叶子萎缩霉烂，牛肉培根的颜色几乎发黑，从机场回来时打包的炸鸡和袋装的面包也早已长出了青色的绒毛。整个冰箱散发出一阵阵油脂酸败和肉类腐坏的腥臭味。

　　怎么会这样？
　　叶千洺皱眉，这才发现冰箱里的制冷器和开门灯并没有在工作，似乎是断电了。
　　饥肠辘辘的他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过多思考这个问题。他直接拿出了还未拆封的盒装火腿，大力撕扯开保鲜包装，直接在没有面包蔬菜作料的情况下将其吞咽了下去。肚中的饥饿感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巨大化了。
　　叶千洺也不管空腹饮食的忌讳了，翻找着冰箱里任何还没有严重变质的食物。一手拿起几罐啤酒，直接灌灌进了干燥的口中，另一手翻出了几个锡皮早餐吞拿鱼罐头，同样囫囵下肚。难以忍受的空腹感让他抛开了一切对生食食物的违和感。

　　随着冷藏格里可食用的食物被一扫而光，叶千洺又径直走向了厨房的储物间中。
　　好在保姆陈阿姨在回老家前帮叶千洺准备了一切他可能会吃到的食物，备足了整整半个月的食物量，储物间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包、能量棒、饮料和饼干。
　　叶千洺的目光在接触到高热量的能量棒是眼睛一亮，直接拆开了一整袋粗粮水果能量棒的包装，几乎以两三口就能解决一根的速度吃完了一整包。似乎仍然不满足，又打开了几条谷物饼干，几乎连咀嚼都没几下便将其三两吞入腹中。直到储藏间的地下零零碎碎的铺满了琳琳碎碎的各色包装纸，叶千洺进食的速度才慢慢缓了下来。

　　自己到底昏迷过去多久了？
　　叶千洺一手打开了一罐1.5升的可乐，他站起身，也不去拿杯子，直接对着口子喝了下去。他一边缓缓走向了客厅，一边打量着家中的陈设。虽然说不出来家里物件摆放有任何的变动，叶千洺心中却隐隐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化过了。
　　墙上的闹钟指向了九点，冬日的阳光倾洒进整个客厅，给整个空间披上了一层浅金色的暖意。

　　走进卧室，叶千洺拿起手机，却发现手机电池早已耗尽停机，连插上电源也毫无反应。
　　叶千洺又拍了拍手，灯光暖气却没有开启，似乎家中的声感系统完全断电了。叶千洺又试了家中其它的一些电器和浴室中的笼头，发现整个家里已经断水断电。

　　这时叶千洺才终于明白了那股违和感的来源——太安静了。
　　静寂这个词从来都不属于上海这个有着超过两千万常住人口、身为国际经济贸易中心的大都市。
　　虽然叶千洺的公寓位于这幢楼的顶楼，但由于地处上海市区中心，四周交通枢纽发达，高架、马路、地下轨道四通八达，几乎每一个时段交通都是川流不息的。虽然身处高层的公寓隔绝了大部分来自行人们的杂音，可车水马龙的汽车来往声和附近大型施工项目的噪音却从来没有断过。更不用提现在正是早高峰时刻。
　　而此时此刻，这个大城市却像是休眠了一般，安静地让叶千洺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叶千洺缓缓走向了阳台，打开了落地玻璃门的。向外探去的瞬间，叶千洺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大街和高架上依旧是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车，唯一的区别是，所有的车都是静止的：不管是道路的左侧还是右侧，所有的车辆都是面向了出城的方向；杂乱无章的汽车或是停靠在道路中央，或是直接撞在路边的绿化带或者建筑物上。
　　许多汽车的车窗玻璃都已碎裂，还有一些开着车门，里面却早已人去车空，车窗玻璃、引擎盖、座椅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最为惨烈的是出城高架上，成千上万的车辆从高架可见的一头一直堵塞到未知的远方；许多占道逆向行驶的汽车撞在了一起，将高架封锁成了一个只进不出的密闭炼狱；一辆车甚至冲出了护栏，半个车身悬挂在高架上，摇摇欲坠。
　　视线可及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布满了怵目惊心的血迹，大部分早已干涸发黑。

　　而那些在大街上徘徊的人却置若罔闻，以极为诡异的姿态，毫无目的地缓缓移动着。有几个路人围成一个圈，蹲或是趴到在地面上，似乎在争抢着什么食物。
　　虽然无法听见他们是否在交流讲话，但是直觉告诉叶千洺——那些人已经不是人类了。

　　那些人神情呆滞，双颊下凹，暗黄的脸上布满了雪花般细密的黑色纹理，眼睛浑浊上翻，僵硬的四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却没有任何流血的征兆。
　　虽然外面的温度依然寒冷，却有人穿着T恤或者内衣，露出已经萎缩发黑的四肢，伫立在马路中央或是颤颤巍巍地移动着。不少人身上、衣服上、脸上都布满了血迹，然而他们却毫不理会：有些人伤口处露出森森白骨，一个胖子的肠子直接外露拖在地上，更有些人的胸口大开，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干涸的脏器……

　　然而这些人仿佛完全无法感知自己身体的一切，干瘪的面容中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只余下机械般的呆滞。
　　人行道、泊油路四处散落着人体残骸以及早已凝固发黑的血液；车窗、橱窗玻璃上抹满了血色的掌印或是喉管被撕裂时飞溅起的血色花朵，仿佛是死神勾勒出来的亡命画作。

　　一旁新建的玻璃办公楼依旧傲然挺立着，里面每日忙忙碌碌的员工们却完全不见了身影；四周的公寓楼内也完全感受不到人气。
　　有三三两两个窗户大开着，外面用晾衣杆吊着一面面巨大的被单，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求救标语：“救救我！”“业主还活着！”“重金酬谢搭救者！”
　　……然而窗户中却看不到任何人影，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居民依旧幸存。

　　虽然道路上依旧人头攒动，叶千洺眼下却只能看到深渊般的荒凉。
　　入眼的画面满目疮痍：被打翻的桌椅，碎裂的店铺橱窗，荒无人烟的高楼，一块块布满了暗红色血迹的柏油路面，一个个或是断手断脚、或是血肉模糊，却仍在踉跄着步伐缓缓行走的路人……
　　曾经充满生机的街道，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座血迹斑斑的鬼城。

　　叶千洺感到心跳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

　　“啊————！”
　　这时，一阵凄惨的尖叫声划破了空旷大楼间的静寂。叶千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衣衫凌乱的女人被一个浑身发黑的男人咬住了手臂，只见那人一发狠，竟然将其的皮肉整块咬了下来，露出了森森白骨和血肉淋漓的肌肉组织。
　　这一瞬间，从小到大出入过手术室不下百次的叶千洺竟然感到反胃——和一种莫名的悸动。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很快就没了声息，数十甚至上百个闻到了血味的人迅速以女人为中心向其涌去，大力撕扯啃咬着她浑身上下每一寸骨肉。
　　女人因痛苦而极度扭曲的脸庞片刻便被淹没在了一个个人头中。即使隔着距离很远，叶千洺也已经明白了那个女人是救不回来的了。
　　叶千洺浑身发冷，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沉重地合上了阳台门。将窗台外的炼狱场景和自己的一方安全空间隔离开来。

　　不对——
　　这不是真的——
　　叶千洺一手撑着墙，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却是徒劳。映入脑中的一幕幕场景都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真实，令人无法反驳。

　　等等，叶千洺突然睁开双眼，不对……
　　叶千洺的眼睛因为早年用眼过度，有着一百多度的近视；但是因为这样的度数并不妨碍生活，所以也并没有佩戴眼睛。但即使是视力完美的健康人，也断然不可能在二十一层的高楼向下俯视时清晰地看到地面路人的五官和神情。
　　对，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叶千洺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真实的刺痛感却让他不得不接受刚才目击到的一切。
　　他再次来到阳台，发现自己不但可以清楚地看到地面上路人的衣着和长相，甚至可以看到远处高架上汽车的车牌号码，整个人如同着了魔障。

　　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究竟昏过去多久了？！
　　对了——
　　叶千洺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进入卧室，打开了自己的平板电脑。正如他所猜想的一般，家中的无线网络早已中断，而周围也搜不到任何无线或者5G的信号。叶千洺并未就此放弃，他拿出数据线，将关机的手机连在了电脑上。
　　不一会儿，连上了电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叶千洺的眼神却更凝重了。
　　光滑的屏幕上，醒目地显示着今天的日期：

　　23/Jan/2022

　　叶千洺关闭了屏幕又重新将其打开，仍然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这个数字——自己竟然昏迷了将近一个月……
　　不可能——这从医学上生理学上来说都不可能：人类在不进水的情况下，超过72个小时就可以脱水身亡；哪怕仅仅是不进食，那也很难撑过一个星期。而且这样长时间的持续性植物状态只有在脑部受到重伤或者长时间缺氧才会发生……
　　超过二十八天的昏迷时间足以让他在医学上被定为植物人，不但如此，自己在完全无人护理、喂食的情况下依旧保持心跳和正常代谢，还能再次醒过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个个谜题浮现出叶千洺的脑海，他却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毕竟，相比大街上上演人吃人的画面，他身上发生的变化似乎是微不足道的。
　　他下意识看向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面的粘腻感已经消失，破皮处也已经新长了出来。

　　干瘪的指节已经恢复了先前的饱满感，只是那一片阴魂不散的黑色雪花纹路却依旧残留在了表皮底下，沿着血管一直蔓延到了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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